乖龙以前是怕雷公的,它若是因为偷懒不肯布雨而四处躲避,雷公就会在九重天上击响连鼓,把它打得七零八落,鳞片枯焦。
虽是神物,但它一来怕疼,二来不舍得一身龙鳞化为焦炭,跟在雷公身边时便竭尽全力收敛性子。
但和雨师在一起就不一样了。乖龙花了几年时间摸清楚雨师性格,自此便彻底自由,每天出门时是乖的,一离开九重天,立刻甩动龙爪龙尾,哧溜滑走,任雨师在后面怎么呼唤都不回头。
雨师活儿太多太忙,根本没时间去寻它。等到一日工作完毕,雨师随着太阳星君的车辇回到九重天,便会看到吃得腹部饱涨的乖龙瘫在门前,连须须都没力气摆动了。
长此以往不行,雨师后来找到了个制住乖龙的方法:每日出门前,先抓住它的龙须捆在自己车辇上,乖龙怕疼,龙须捆得又紧,自然不敢擅动。
此后总算相安无事了一段日子。乖龙每日也随他去往各处,乖乖降雨,乖乖回家。
不料今日刚刚出门,乖龙便一反常态,尾巴不甩了爪子也不舞了,垂头丧气地贴在车辇上流眼泪。
雨师以为它饿了,便承诺结束工作后带它去桃园看漂亮仙子和吃桃子。
乖龙仍是默默落泪,一声不吭。
雨师问他是不是龙须疼了,乖龙哇地大哭,龙爪指着被绑在车辇横梁上的须须:“你绑来试试!”
雨师没有须须,乖龙看他一眼,又大哭着说:“你用你胡子或鼻毛绑来试试!你绑了我这许多天,我受苦这许多天,可我埋怨过没有!”
“那……没有的。”雨师自知理亏,见它哭得可怜,又有些心疼,“可你太闹腾,老子若不绑你,你又会乱跑乱窜。”
“我再也不乱跑了,我发誓,我用雷公的连鼓发誓!”乖龙带着哭腔大喊,“我若是跑了,就让雷公连鼓破碎,没法行雷!”
雨师:“……誓不是这样发的。你用你自己的须须发誓。”
乖龙迟疑片刻,再度中气十足地哭号:“我用龙鳞发誓!我要是再跑,就让龙鳞越掉越多,一辈子不长新鳞!”
雨师这回倒是信了。全因乖龙极看重自己身上这流光溢彩的鳞片。它在九重天是出了名的美貌小龙,没有哪个漂亮仙子不知道它名字。平日里他四处胡吃海喝,也全仗着自己这身好鳞博得众仙子喜爱,无论其余正直仙人如何提醒,仙子们还是喜欢将乖龙抱在怀中,将他鳞片抚摸不停。
在雷公收服乖龙之前,九重天上龙鳞最漂亮的人是雷公的干儿子渊龙。自从乖龙上天,不太爱讲话的渊龙便在众仙子心中失了宠。但雨师觉得,渊龙自己倒是非常高兴的。但因为渊龙负责监督乖龙,乖龙对他十分不满,总觉得是渊龙对自己心怀妒忌,在雷公面前告自己偷懒的状,害自己无论跑到哪儿都能被雷公找到。
雨师知道乖龙疼惜鳞片就如同他自己疼惜头上的每一根头发,没了这龙鳞,九重天上第一美龙的称号又会回到渊龙身上了。
因而这誓言发到这个地步,不得不让人相信。
他解开了乖龙的须须,把它抓在身边,拍拍它背脊权当安抚。
“我真这么糟糕么?”乖龙还在抽抽搭搭,眼泪珠子一颗颗往雨师的衣袍上掉,“我还是小龙,性子活泼些又怎么不好了?”
雨师:“……你今年几岁?”
乖龙:“三千五百六十八岁。”
雨师:“……那你不小了,渊龙比你还少一千多岁。”
乖龙大叫:“他没我这么漂亮!”
雨师:“好好好,行行行。”
眼见乖龙吼完之后又立刻低头垂泪,虽然明知它在装模作样,雨师还是继续安慰:“可怜你生就一条结实懒筋,自己又不思进取,才混得要跟我在一起的地步。你呆在雷公身边多好,吃得好喝得好,有活儿就出门威风一趟。”
乖龙在他肩上扭了一下:“我讨厌渊龙,他太丑了。”
提及渊龙,乖龙就顾不得装哭了,呱嗒呱嗒开始跟雨师说渊龙的坏话。雨师听得耳朵生茧,一心一意驾驶车辇,不再理会它。
等到雨师发现车辇上没了乖龙时,他正从长平镇上空经过。
“你!你骗老子!”雨师气得胡子都竖起来了,“混龙!滚回来!”
趁他不注意时已经偷偷逃开的乖龙一边在空中打滚一边大笑。
“你破了誓言,龙鳞不保!”
“我可没说是自己的龙鳞。”乖龙摆动自己的龙尾,在空中画出宛若彩色虹光一般的弧环,“我发誓之时,心里头想的是渊龙。就让他掉光龙鳞吧!就让他秃头吧——”
话音未落,乖龙的身形忽然顿住了。
雨师以为它知错,正要驱辇把它抓回来,却看见乖龙直直往长平镇坠了下去!
小龙跌破了云雾,雨师的车辇随即也钻出云雾,要朝着它冲过去。
但乖龙下跌趋势极快,就像是长平镇上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抓住了它似的,飞快地往镇子里拽。
雨师迅速调整车辇,停在长平镇上空。他惊疑不定地看着那一团庞大的、将长平镇完全笼罩在内的黑色雾气。乖龙就消失在这片雾气之中。
絮絮叨叨将事情讲完,雨师喘了一口气,喝干甘露仙给他的茶,下了结论:“长平镇已经形成巫池,巫池中有一个厉害的混沌,是它抓走了老子的乖龙。”
甘露仙和程鸣羽听得津津有味,雨师讲完之后,甘露仙不由得满心莫名其妙:“既然是长平镇混沌抓走了乖龙,你找凤凰岭山神干什么?”
“长平镇没有地属神灵,自然归你们凤凰岭统辖!”雨师又亮出了愤怒的双眼,“小娘子,你今日不把老子的乖龙找回来,老子淹了你的凤凰岭!”
“你自己就是神灵,法力无边,为何还要凤凰岭山神出手?”甘露仙又问,“你可是雨师,天顶上的神灵。人间一个小小的混沌,不难解决吧?”
雨师脸上显出几分倨傲:“老子是九重天的神灵,混沌只是人间产生的邪物,老子不会自降身份去理会人世间的事情。”
他顿了一顿,再度凶狠地冲甘露仙说:“废话少讲,老子管不了人间的混沌,可老子能管你这种地属的小神灵。快,把乖龙找回来!”
“你冲我凶什么呀?”甘露仙笑意盈盈,“我又不是凤凰岭山神。”
雨师顿时一愣:“什么?”
甘露仙看着身边的程鸣羽:“她才是。”
程鸣羽一直没留心听二人后面的争论,她被雨师所说的话震惊了:长平镇巫池已经形成,里面有一个厉害的混沌。
是木梨吗?可她去长平镇的时候,木梨还能与他们交流,短短半个月时间,就已成为“厉害的混沌”了?
她心里头涌起古怪的不安。
雨师看看甘露仙,又看看程鸣羽:“是谁祈的雨?”
“是我。”甘露仙冲雨师作揖:“小仙甘露仙,问雨师大人好。”
雨师浓密的胡须覆盖着的面皮竟红了。他一下站起,又羞又窘,然而嚅嗫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复又对着甘露仙发脾气:“你、你这个小娘子,很会骗人!”
甘露仙一脸坦然:“我骗了你什么?我从未说过自己是凤凰岭山神。”
雨师在平台上走了几步,忽然转头问:“你是不是那个,祈雨的时候会跳舞的甘露仙。”
甘露仙有些惊讶:“你记得我?”
“……记得。”雨师又哼了一声,“难看至极!”
甘露仙又笑了:“好嘞,那我以后多跳。”
雨师没法冲甘露仙发脾气了,转而对程鸣羽怒吼:“身为山神,你为何连祈雨都不懂!气死老子也!如果不把乖龙给我找回来,我是不会降雨的!”
程鸣羽与甘露仙面面相觑。
最后程鸣羽并未逗留很久。雨师总是一脸愤怒,她不好跟甘露仙细细询问和混沌有关的事情。程鸣羽说自己要去找穆笑等人说清楚长平镇混沌的疑惑,或许他们能告诉自己答案,她便不用来麻烦甘露仙了。
甘露仙送程鸣羽下了雨神峰后再回来,发现祈雨台已经修好了。雨师坐在方方正正的祈雨台前,一口一口地喝着她的茶。
“我平时祈雨,就是在这儿跳舞的。”甘露仙觉得他十分有趣,便逗他说,“你总记得我跳舞的事儿呀?”
“老子可记不住。”雨师瞥她一眼,“只是……你这位甘露仙有点意思。你不是归属于某片土地的神灵,本可四处游历。老子记性不错,你以前在许多不同的地方跳舞祈雨,但为何这几十年来,只在凤凰岭一处?”
雨师想了想:“是因为凤凰岭山神消失,你也被困住了?”
“这倒没有。我和这儿的人、兽不一样,与长桑他们……犯了过错的也不一样。我只要想走,随时都能走。”甘露仙笑道,“只是当时经过凤凰岭的时候,山神已经消失,凤凰岭连续下了三个月的大雨,随后又是三个月的大旱,山上的草木野兽情况都很糟糕。我从此便留了下来。”
好不容易等到凤凰岭山神归位,待凤凰岭彻底活过来,程鸣羽能够学会山神的各类技法之后,甘露仙便会离开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