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羊肉的味道太好, 一路上都冷着脸的柳阔终于松开了眉头。柳淑淑郁闷地用手无聊地在桌子边缘划拉着, 突然一个干净的小碗推到了她面前。
萧慕延悄声比着口型:“最后一块。”
柳淑淑赶紧将那块炖的软烂香浓的羊肉夹起,像是一只警觉的小猫一般飞速扫了一眼身边的柳阔, 后者正仰头喝汤呢, 没注意萧慕延与她的小动作。
萧慕延看着对面之人笑弯的双眼, 心里那股莫名的悸动又跳了一下,不由垂下头, 掩饰眼中贪婪之色。
店内暖意正浓,店外却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
一阵冷风随着门帘撩起灌进店内, 来的人脸色的风霜之色也掩不住他的少年意气。
薛景之揉了揉鼻子, 羊肉的香味不断撩拨着他。薛景之突然想起自己早上就吃了几块饼子灌了口茶, 没想到他家将军这么惬意。
但薛景之显然不是一个贪图口腹之欲的人, 肃然道:“将军,公孙家的送亲队伍在一个月前便出发了。因路上消息传递不便,我们现在才接到此消息。”
“是公孙昊的姐姐吗?”柳淑淑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薛景之一愣,这才注意到雅间内还有一人。柳阔身形高大,柳淑淑又是坐在里侧,这厢出声询问,薛景之不由望去,而后似乎吃了一惊一般。可也只是一瞬间,薛景之便又恢复到了常态。
若是吴嬷嬷在旁定又要赞叹一声小伙子好定力。
“是。”薛景之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波澜,仿佛柳淑淑就是一个平平无奇之人。
柳淑淑不由摸了摸下巴,薛景之这个迷弟,除了着自己的偶像会激动一番,怕是泰山崩于眼前都不变色。鉴于薛景之的军旅生涯是由萧慕延一手带出来的,柳淑淑不得不深入分析,到底薛景之参军前就是这么个性格,还是参军后被萧慕延教出来的?随后又想到若是萧慕延去教小孩子,会教出一个什么样的性格?
停!打住!
柳淑淑双手不自觉的捂住脸颊,她都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无论是公孙家还是王宫都没有大张旗鼓,王宫那边甚至只是在年前派了几个司礼官前去。如今公孙家送亲的人还未过江,我估计他们要到清河镇,还得至少花上半个月。”
刘昱瑾既然承嗣,需要守孝二十七个月的。只有天子才是以日代月,刘昱瑾离那个位置才差得远。
柳淑淑想要说父王,可张了张嘴,最终却是道:“可是……老鲁王去世才刚过十四个月啊。”
柳阔无声叹了口气,心疼地看着柳淑淑,也有些暗暗懊悔。其实柳淑淑三岁离宫,虽知道老鲁王与王妃都十分关心她,但毕竟不是朝夕相处。柳阔担心她对鲁王与王妃心生嫌隙,总是不断对她说老鲁王与王妃的好,告诉她因为有老鲁王,所以北方才不至于全部沦落至赛罕人手里。老鲁王在柳淑淑的心里,便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形象,加之这位英雄的功绩也着实是拿得出手的,柳阔夸起来毫无负担。
只是刚才听她提及守孝一事,柳阔这才后知后觉的注意到柳淑淑头上只叉了一根玉簪,身上的衣物也都是素色,去年一年没有吃任何荤腥之物。
薛景之不知这些内情,但对公孙世家的动静显然是调查清楚后才来的。
“我们虽知道公孙家是为了送亲而来,但明面上他们什么话都没说。恐怕是担心生变,提前将人送来,至于何时入宫,鲁王孝期过后自然也就可以了。”
“这还真是心急啊……”柳淑淑垂眸喃喃道,声音里透着些许忧伤。
至始至终,无论是萧慕延还是柳阔都没有打断她的问话。在那二人心中,这世上也就是柳淑淑问这些最是名正言顺了。
可见到刚才和神采奕奕的柳淑淑,现在就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萧慕延只觉得一股无名之火烧的他十分烦躁,用着努力克制的平静声音问道:“王宫那边可有什么动静?公孙昊现在应该已经到关州了。”
薛景之摇头:“那边一切如常。”
萧慕延还要再问些什么,突然见柳淑淑面色不佳,立刻起身道:“先回府吧。”
柳淑淑从善如流的登上马车,浑身无力的靠在软枕上。她三岁离宫,所有人都以为三岁孩子的记忆肯定是模糊的。可柳淑淑当年是个伪萝莉,她的记忆很完整。
虽然只相处了三年,可鲁王与王妃对她的好她都记得。而且……她还记得,长姐,二姐身亡的噩耗接连传来时,王妃抱着她的不住的颤抖,眼泪已经流干了,哭都哭不出来,只能张着嘴无声干嚎。
当年,真的是因为她身体太弱才让她出宫的吗?
柳淑淑用力抓着自己的衣裙,深宫里的阴暗如跗骨之蛆,令人作呕。她不愿像长姐二姐那样死的不明白。当老鲁王与王妃决定将她送出去宫时,小小的她趴在马车里,看着四周倒退的景象,以及那对夫妻越来越模糊的脸,便发了誓,若有朝一日还能回来,定要将那些见不得人的东西一扫而空!
“这是怎么了?”
吴嬷哦一声惊呼。早上出去还好好的郡主,竟然脸色惨白的回来了。
“我没事。”柳淑淑努力勾起一个笑,“可能是吹风了,休息一晚上就好了。”
吴嬷嬷赶紧将她扶进了房,有些埋怨的看了一眼跟着来的柳阔,到底没有说什么话来,只是立刻传了大夫过来诊脉。
第73章
柳淑淑知道自己十分清醒,可大脑似乎无法操纵自己的身体, 这让她非常痛苦, 仿佛她的意识与这具身体是两个个体,很难兼容。
大夫面色凝重, 又换了一只手来诊脉。围在床边的吴嬷嬷紧张的看着他, 想问, 又怕惊扰了什么。
过了好半响,大夫走到一旁, 确定柳淑淑听不见后,这才用着一副斟酌的语气道:“贵小姐的身体虽然是精心养着,可好像不管吃什么都补不进去。”
吴嬷嬷连连点头:“就是这样, 我家主人偶尔还会晕倒。”
大夫道:“小老儿也看了贵小姐之前用的方子, 都是以药膳食补为主, 大约吃了有五六年了吧?”
“是。”
“看来小老儿想的没错。贵小姐乃是先天的脾虚胃弱,所以不管后天吃什么,旁人能补七分, 她却只能补两份。恕小老儿直言,贵小姐的身子仿佛一个四面漏风的竹篮, 不管往里面装多少水, 都装不住。”
“这可如何是好?!”吴嬷嬷忧心忡忡, “大夫,你可得想想办法啊。”
黄清荣年过半百, 乃是东望城内有名的专精小儿妇女之人。被王泰已给家中女眷为由哄骗到府里直接塞给了薛景之。等见到自己真正要医治的人后, 黄清荣便明白自己一时半会儿怕是走不出靖平了。
好在他医者仁心, 虽是被哄骗来的,但对柳淑淑的病情是一视同仁,不曾忽视。
“原先的方子大多是进补,待小老儿换一副调理的方子来。得先将那竹篮四周堵上才是要紧。”
里屋里,柳阔搬了一把椅子一直坐在床边守着柳淑淑。她看起来像是累及了,黄清荣还未来时便睡着了。
只是睡着后却依旧紧锁着眉头,带着她这个年纪不应该有的沉重。柳淑淑的脸具有很深的诱惑,可柳阔的目光似乎是穿透她而看向另一个人。
“真不明白,你们哪里像了。”柳阔垂眸喃喃自语,“你要是能有她半分姿色,哪里就会死了,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么蠢的长姐,哎……”
只是这话里却带着深深的无力与哀叹。
一直沉睡的人突然动了一下,柳淑淑睁开眼,脖子僵硬的侧过来,喉咙干涩:“哥哥,你怎么还在啊?”
柳阔将她扶起靠坐,端了杯热水来:“你要是能让我少操些心,我立刻就走。”
柳淑淑讪讪的扯出一个笑。
“大夫说你是积食,脾胃没有克化好。”
“不能够吧,两块羊肉也能这样?”柳淑淑听得头大,这身体破成什么样了。
柳阔哼了声:“你知道就好,不许出去逛了,也不许吃外面的东西,等会儿我就嘱咐吴嬷嬷好好注意你的饮食。”
柳淑淑顿时怏了,闷闷道:“知道了。”
“等会儿把药喝了,好好睡一觉。”柳阔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多了句嘴,“少跟萧慕延说话,那家伙心思深,你不是他的对手。”
见柳淑淑敷衍的应着,柳阔无奈揉着额角。话说多了,又怕惹她不悦,柳阔突然觉得当父母的着实不易,尤其是遇到一个糟心的熊孩子。
“哥哥。”柳淑淑突然道,“我刚才梦见父王与母妃了。”
“因为刘昱瑾?”柳阔安慰她道,“他就是个反复无常的小人,你是在无需因为这种人而烦恼。”
柳淑淑摇摇头:“我只是梦到母妃对我说要好好活下去。”
柳阔目光柔和,笑道:“这就对了,王妃说的没错,你好好养病,把身体养好了比什么都好。”
柳淑淑继续摇头:“母妃还说,因为她只剩下我一个孩子了。”
柳阔脸上的笑容一僵。
“大哥二哥战死沙场,长姐殁于难产,二姐因雨天路滑翻了马车而亡。哥哥,你说我会不会就这样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