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夜之间毒死了许家上下一百二十六口人,那年,他不过八岁。
八岁孩童如何做得出这等令人丧胆的事?也许是因为他天生残忍,对世间一切事物毫无感情,也没有所谓的同情心,唯一的一点温情给了从小就对他很好的父母,可他们偏偏连这些他难得珍惜的都毁了。
所以他杀了他们。
其实他原本也想把许平乐一起杀了,毕竟她才是引起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可当看见年幼的她躺在已然死去的乳母怀里,哭得像可怜的小猫,他突然就改了主意。
带走她,然後将她当成自己的亲妹妹抚养长大,也许是因为他还是想要家人带来的温情,也许是因为他觉得看着她亲近自己这个杀了她全家的人,是件有趣的事。
可不知曾几何时,这个恶劣的念头逐渐变成了真心。
思绪就此嘎然而止,姜珏闭上眼睛,任由泪水自眼角滑落。他哑着声音问:“我该怎麽做?”
……
後史记载,五百多年前平城一带爆发大规模瘟疫,当时平城知府郑珉留守平城,并在染上瘟疫死後下旨烧城,疫情一时得到控制,可周边仍有几个城镇尚有疫情流窜。
彼时有位少年大夫独自一人深入疫区,四处诊治染上疫病之人,花了百日终於研制出治疗疫病的药,疫情终於暂缓,不少病患逐渐痊愈。
而在瘟疫之难结束後,此大夫却就此失踪,民间因而有传言道是医仙不忍百姓受苦,故而下凡救难。
一时之间供奉医仙的庙宇如雨後春笋四起,庙里供奉着此少年大夫的画像,百年来香火不断。
……
五百年後,奈何桥上转生台前,手持获准转世之木牌的亡魂一如既往排着队等待转世。
转生台前值班的鬼差正一边巡视一边窃窃私语。
“我听说五百年前的那位曾经闯进地府的纯阴者最近从地狱被放出来了呀?”
“是啊,阎王大人还获准他转世了呢!”
“朔风大人得气疯了吧?……不过像他那样生前坏事做尽的酷吏,怎麽才关了几百年?”
“你不知道,他虽然是个酷吏,可生前疫病爆发时却舍身留守疫城,控制城内疫民不致暴动朝周边城镇流窜,最後顺利控制疫情,阻止了上百万人的死亡,而在他也染上疫病而亡後,当时的皇帝还追封他为义勇王,十殿阎罗更判他此举为大善之举。”
“上百万人?那麽多呀?”
“是啊!”
“不过我还听说,当时不是还有个人被传为医仙吗?他其实生前也杀过不少人,只是後来在瘟疫之难里救了上万人,凡间又有不少供奉他的庙,因此也只被打进地狱不过百年就出来了。”
“啊?那阎王也获准他转生了吗?”
“倒没听说,不过他前阵子好像吵着要见他前世的妹妹。”
“阎王让他见了?”
“没吧,他妹妹都死了这麽久了,八成早就转世了吧,也许还……”
话还没完,就见桥上突然刮起一阵怪风,一瞬间迷了众鬼的眼,而当迷雾散去时,鬼差们突然听见有人喊:“有人趁乱插队啊!”
鬼差闻言惊道:“糟了!”
他们连忙往转生台而去,却已来不及,引起动乱那人在趁乱抢了别人的木牌后,已经跳进转生台里了。
“该死!”
……
一年後,L城中心医院里,有个男孩刚出生,被父母命名为江祈。
又二十五年後,云城医学院附属医院里,有个早产的女婴出生了,虚弱得如同随时会断气的小猫,此时正被放进控温箱内保护着。
一个模样俊秀的男孩站在控温箱前看着里头躺着的小婴儿,抬手拉了拉身旁人的衣袖,仰头道:“爷爷,妹妹叫什麽名字?”
简睿低头摸了摸才十岁的孙子的脑袋,笑道:“叫简缘,缘分的缘,阿诚身为哥哥,以後要好好照顾妹妹。”
简诚点点头,看着那闭着眼轻浅地呼吸着的小婴儿,道:“嗯,我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姜玨就是江祈的前世,姜玥是简缘,郑珉则是简诚啦。
哦对了,姜玥口中那个“穿黑衣服的哥哥”是徐靖的前世,鬼差大队的统领,传说中的大捕头,因为这个番外主要在讲江祈和简缘的前世因缘,所以就没对大捕头有太多描述。
江祈的番外就到这了~
☆、第143章 番外:后来
(一)曦姐
今日简缘和曦姐说起了徐靖的妹妹近日要做心脏移植手术的事,医生说手术成功的机率不高。对此简缘又是担心又是心疼地说:“乐安还这麽小竟然就要受这种罪。”
曦姐听了没像往常一样语气乐观地安抚她, 反而陷入了沉默, 盯着自己的手指不知在想些什麽。
简缘没注意到她的异样,看了看时间後便说:“到饭点了,我去徐靖家啦。”
待她出门後, 曦姐却依然保持同样的姿势, 似乎在认真地思量着什麽。
还这麽小就要受这种罪。
是啊, 她也是, 明明还年轻,却有大半辈子的时间都在受罪。
难得的,曦姐在外头飘盪的这三年里,第一次,鼓起勇气去了自己当初离开,并誓言绝不再回去的地方——
L市中心医院。
时隔三年,曦姐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的病房在哪,甚至有可能自己已被转移到其他病房或医院, 她凭着自己的灵魂和身体的吸引在医院内晃荡许久, 终於找到了她肉体所在的病房。
才刚到病房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时, 一只手自她身後探过来打开了门,只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医生与她擦肩而过,进到了病房内。
门再度关上。
这间病房和护理站隔得不远,所以她清楚地听到了护士们的讨论声。
“又是聂医生啊,他可真是准时。”
“是啊, 竟然真的每天都来,我听说那间病房里住的是他的女朋友?”
“他说是未婚妻呢,大学时候认识的学妹,已经昏迷三年了。”
“都过了三年聂医生还是不离不弃,他可真是痴情。”
“可不是嘛,要是有个男人也这样对我就好了。”
曦姐闻言在原地愣了许久,她转过来看着房门旁写的病患姓名——范曦沫,的确是她呀,可护士们说的聂医生是谁?
聂……
她没来得及思考完便进到病房内,然後看见了令她又惊又怒的一幕。
她竟看到那个“聂医生”正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解开她的扣子,将她的病服拉下来,然後……
曦姐正要怒斥,却看见他拿起一旁的湿毛巾,轻轻地替她擦起身来。
咦……?
曦姐狐疑地看了一会,发现这医生的确是在帮她擦身没错,全程轻柔细致,且不该摸的地方绝对不摸,完全就是个绅士。
可擦身这个工作为什麽会由一个医生来做?
对了,刚刚那些护士说,这是她的未婚夫?
曦姐看着聂医生俊逸却有些清冷的面容,陷入了一时的恍惚。
他长得挺好看的,虽然看着冷冷的,可眼里的柔情却清晰得彷佛要灼伤她的心。
这是她的未婚夫吗?她……不记得了。
随着灵魂离体愈久,对於身体的记忆就会愈模糊,她忘了好多事,甚至连父母的面容都记得不太清楚了。
也不晓得他们怎麽样了,她昏迷这麽久,就像个活死人似地,他们一定每天都过得很煎熬吧……
想到这里,曦姐突然觉得心口有点疼,可也是这忽如其来的疼令她生出了恐慌。
清醒的时候,她每一天都宛如活在地狱里,每日每日都要熬过那些痛苦的治疗,忍受心口长年无时无刻的疼痛。
她实在太疼了,太难受了,那些疼痛每天都折磨着她,令她放弃求生的欲望。
所以在偶然间灵魂离体时,她才宁愿在外头飘盪,也不想回到身体里。
她不想再经历那些痛苦。
可看着那年轻的医生坐在床边细致地替她擦完身後,又替她按摩起浑身的肌肉时,她又突然感觉心口传来一阵暖意,舒缓了那股折磨人的痛。
於是在之後的每一天,她都会来到这间病房,每一日,那位“聂医生”都会准时出现,替她擦身按摩,偶尔也会坐在床边对她说着今日发生了什麽事,或是以前她和他之间的回忆。
听着他说的那些回忆,曦姐心里对他的印象愈来愈深,那些藏在迷雾後头的轮廓也逐渐看得清,可她还是想不起他叫什麽名字。
她的父母和姐姐也经常来病房看她。
曦姐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的爸妈了,突然见到时,她险些认不出来,这一对华发横生的夫妇,真的是她才中年的父母?
她的父母也和聂医生一样,来的时候总会和她说说话。有一次,她的妈妈在和她说起邻居家的趣事时,突然间止了话头,眼眶一刹那便红了。
然後她听到她妈妈说:“曦沫,妈妈真怕自己老了,走不动了,你却还没醒来,到时我该怎麽来看你呢?”
曦姐觉得很难受,也很为难,她想要醒来,让家人不要再为她流泪,可是她怕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