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要继承南家。
这样就好像被南子安承认了他的能力,可是一切都变了。
一枚棋子是没有资格继承任何大任的,他娶不了他喜欢的师妹,也不能继承南家,甚至连回去都不可能了。
唉——
长空重重叹了一口气,躺在温软的床上看着床柱那精致雕纹发怔。
心中充满了怨恨。
忽然床柱上雕刻的梅花开始簌簌落下花瓣,绛色红木上刻的梅花活了,花瓣如雨掉落,落了满地粉色花瓣。
他蓦地坐了起来,拧眉往窗外看,冷声:“哪里来的妖术,敢在我面前露眼。”
“妖术?南子安没有教过你,以假乱真么?”
声音并不年轻,听着像是个中年人,满是嘲讽。
长空没有动,这个人……不简单,明明就在屋里,他却不知道这个人是什么时候进来的。
屋里木桌上的茶杯被人翻了出来,茶壶也腾空飞起,浇出一条细流,落在茶杯中。八分满,恰恰好。
此时那个倒茶的人才渐渐现出人影,如长空所料,是个中年人,但他没有见过。他细看好一会,问:“你是谁?”
葛洪不急不躁喝了半杯冷茶,才偏头看他,笑说:“按照辈分,你应该叫我一声师叔公。”
长空微顿:“你是……”
“南子安是我的师兄。不过我的师父早就将我逐出了师门,所以你不叫我也没有关系。”葛洪一想,又道,“哦,不对,就算你想叫,也不行,因为你也被赶出南家了,对吧?”
多日没人提起的事像针扎来,令长空分外难受。他漠然说道:“你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
葛洪叹了一口气,说:“我听说南子安把弟子全都赶走了,他的手法真是跟当年我师父的手法一样,将弟子养大了,陪继承人学有所成后,就将弟子赶走。”
长空又被戳了痛处,分外沉默。他不想非议南子安,虽然很不屑也很气恼他的做法。但对一个第一次碰面的人说别人的坏话,也不是君子所为。
“南家是个道貌岸然的家族,可是却受无数百姓爱戴,他们殊不知表面光鲜的南家,骨子里已经腐烂不堪。长空,你不恨南家吗?我们联手吧,让南家付出代价,让南子安付出代价。”
“呵。”长空冷冷一笑,“付出代价?你算什么东西?这世上谁比南子安厉害?你未免太看高自己了。”
葛洪笑了笑:“看来南子安说的话还不够让你彻底寒心,你竟然还敬他尊他,不容许别人踩他一脚。”
长空也没有想到这点,一时被说愣了。
“可是啊,你再怎么敬重他,他都只是将你当做棋子,一个伴读而已。没有用处了,就扔了。”
“住嘴。”
葛洪没有闭上嘴,继续悠悠说:“南子安没有将他最宝贵的孙女嫁给你,是因为他心里早就有了人选,可是为了让你忠心留在南家,所以让你误以为你可以做南家的孙女婿。殊不知,他挑中的人,不是你,而是一位解甲归田将军的儿子。那位公子风度翩翩,一表人才,更重要的是,他门第颇好,不像你,在南子安眼中,不过是个没有任何势力的孤儿,没有有权势的爹,也没有出身书香世家的娘,呵,如今一想,你的脸皮倒是很厚,竟然妄想娶南子安的孙女,只怕他心里一直嘲讽你的不自量力吧。”
这些话句句都戳痛长空,他在南星面前,小心翼翼掩饰着自己心底的卑微,努力刻苦只为配得上她。好不容易缩小了距离,觉得可以娶她了。
可没想到,一切都是镜花水月,都是南子安给他的错觉。
既然从未真心留他,当初何必对他那样好,让他以为南家人可以成为他的家人。
原来,师父从来都看不起他。
一旦没有了利用价值,就将他赶走,南星不是他的,南家也不是他的。
一心想继任南家家业的他,这十几年来,仿佛是个笑话。
“年轻人,南家给你的屈辱,你就真的不想讨回来吗?”
葛洪的会心一击,让长空从卑微的泥潭中抬起了头,下意识问:“如何讨?”
“我这几年投靠了一位将军,他对南家的事也很感兴趣,如果你愿意助我一臂之力,那位将军也乐意出手,将南家驱逐出西城,甚至是大宋。到时候我劝说将军资助你金钱,让你再建个门派,你完全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取代南家。”
长空动心了。
建立自己的功业,是他想了无数个日夜的事。以前寄希望于南家,现在完全没有可能了,可又天降一个机会,不得不让人动心。
葛洪温声说:“我要的,也不过是让南家身败名裂,在西城无法立足。”
长空并不放心,他是恨南家,但并不想做出欺师灭祖的事,让他们无法在西城立足的话,他倒是可以接受,他沉思半晌,问:“那位将军叫什么?”
“彭方元。”
长空有些意外:“彭方元?”他当然听过彭方元的名字,朝廷昏聩,无数贫民百姓揭竿而起,那彭方元就是其中一位了。
听闻他骁勇善战,礼待下士,攻下一座城池绝不骚丨扰百姓,反而打开粮仓,宽待百姓。在一众起义的人中,他实在算是一位良将。
如果是彭方元的话,那绝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
他转念一想,皱眉问道:“彭将军为什么对南家感兴趣,又为什么想驱逐他们?”
葛洪笑道:“唯有利用外力将他们驱逐,他们才肯投靠彭将军,不是吗?”
长空顿时了然,冷笑说:“名声再好,权利之下,终究不过是个小人。”
“彭将军也是为了天下苍生。南家效力大宋,对彭将军来说,是个阻力,他爱惜南家人才,但既是敌对方,那日后也不得不铲除南家。这不是你想见到的,对吧?”
“然而如今我助你驱逐南家,日后彭将军却要用他们,万一成了座上宾,那我岂不是又成了棋子?”
“所以要你建立一个跟彭将军坐在一条船上的门派。像南子安那样的人,将军怎会重用他?不过是因为局势所逼,将军马上就要攻打到西城,不得不忌惮南家。”
一切都说得通,或许是因为一切都是长空所想的——驱逐南家,动摇他们的根基;自己建立一个门派,做无人可以再随便赶走的门主。
既了却了心中的怨恨,更得到了他想要的权势。
那位将军是彭方元,仁慈的美名在外,想必也不会对南家做出什么事来。
他想了又想,终于问:“你要我做什么?”
葛洪轻轻笑道:“南子安并不容易对付,他知天命,算天机,在将军进入西城之前,他一定会算到什么。我想你在他身边多年,应该知道他的破绽,所以我想你扰乱他的测算,让将军的人顺利进城,借用外力,驱逐他们。”
长空微顿:“就这么简单?”
“当然不止,南家的格局、通道,我们都需要知道,你从小就在南家住,一定很熟悉这些。”
长空盯看着他,说:“看来你查过我。”
“知己知彼罢了。”
“你叫什么?”
他一笑,说:“葛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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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空去见了彭方元,跟他交谈之后,觉得这个人跟传闻中的一样和善,并不是什么残丨暴无脑的武夫。他思量后,将南家的秘密道尽,随后就先回了西城。
回到西城后的长空有在南家附近走动,发现南家闭门了,足足两天都没有一个人出来。他心有不安,难道师父算出他出卖了南家,提前走了?那他日后是不是会找自己算账?
他惴惴不安,只等着彭方元的人进城。
谁想不单单是彭方元的人进城了,连他自己都来了。他放了风声给西城的守卫,守卫军很快就不战投降,彭方元率着数千人马直奔南家。
长空已然觉得不对劲,他悄悄跟随,想去看看为什么彭方元跟说好的不一样。
可没想到,到了南家,他却看见遍地尸首,血流成河。隐藏在角落里的他愕然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
葛洪骗了他。
他一开始的目的,就是屠杀南家。
他看着他敬重的师父站在血海中,脸色惨白,似乎没有了一滴血。他一手持剑,盯着眼前浩荡的军队,眼里也没有丝毫畏惧。宛若神明的师父,在最后,仍是神明。
火迅速烧了起来,南子安站在大火之中,被烧去头发,烧去身体,但他临死前的眼神,长空一直记得。
成了他的噩梦。
他后悔了。
长空连续五晚都没有合眼,一闭上眼,就是南家人遍地的尸体,心中是沉甸甸的罪恶感。是他的错,他不应该出卖南家。
长空深受良心的折磨,这晚又无法入睡的他起身拔了床边的剑,去找彭方元驻扎的营帐。
他要杀了葛洪和彭方元,为师父报仇。
对他来说,要混入军营并不是件难事,找到葛洪的住处也不难。他悄然走到营帐外面,剑还没撩开布帘,就传来葛洪的声音:“你果然来了。”
长空一顿,以剑划开门帘,俯身进去。里面的灯油立刻亮了,葛洪正坐在营帐内喝茶,像是等了他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