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珍笑了笑,说:“那我送你礼物你收不收?看样子是不收了,那我不送了。”
仓琼立刻抓她的手腕,要挪到前面来看她藏了什么,说:“收,我生日,快给我。”
尼珍笑了起来,最后拗不过她,还是给她看了。
卧在尼珍手上的,是一串手链。
串成手链的,是一颗颗乳白色的椭圆形的东西,那乳白色的光滑表面上,却有十几支枯木枝似的褐色痕迹,深深烙在上面。
尼珍说:“这是我叔叔带给我的,是一种树的果实,叫千眼菩提。一共十二颗,因为叔叔说,十二寓意着‘十二缘起’。”
仓琼听着新奇,问:“缘起?”
“对啊,叔叔说,世间的事多为因缘而生,又为因缘而去。所以我想,就算下个牧场我们不在一起了,又或者以后嫁给了两个牧场的人,彼此分开,也有缘在。”
12颗串珠,缠在了仓琼纤细的手腕上。她抬起手腕在阳光底下看着,枯木烙痕中,也满是挚友的真情。她展颜说:“尼珍,我喜欢这串手链,喜欢千眼菩提的寓意。”
“你喜欢就好,我多怕你不喜欢。”
生活在草原上的人,物质常常很匮乏,如今外面很乱,他们更加居无定所,女孩子能得到一两件新奇的东西总是万般珍视。但尼珍却把千眼菩提送给了自己,仓琼很感动,也很珍重这份礼物。
她想摘多一些雪莲花,送给很喜欢花的尼珍。
第二天的天气很好,适合登山摘花。
仓琼一早就去了尼珍的帐篷外等她,大概是她昨晚睡姿不对,出来时头发还有一撮翘得半天高,惹得仓琼直笑她。尼珍边走边压着高翘的头发,过一会就问:“还翘吗?”
仓琼见她在意,往手里倒了点水壶里的水,就往她的头上抹,一会就把头发压平了,说:“好了,压下去了。”
尼珍这才不再捋自己的发,说:“下午要去见个人,听说很高,可不能让他一眼就看见我冲天的头发。”
仓琼问:“汉子吗?”
尼珍的脸有些红,说:“是啊。”
仓琼笑了笑,但有些失落,除了尼珍,她也没有交心的朋友了。尼珍要是嫁得近还好,就怕嫁到别的牧场,就难见了。那就再也不能像今天这样,每年相约去雪山采雪莲花。
再美的雪莲花没有人一起赏看,那也会变成原野上的小花,没有了特地登山采摘的价值。
到了雪山,大概是因为盛夏,雪化了不少,冰水渗入山体,山脚下有融化的雪水流淌,冲洗着石头。尼珍伸手捞起一掌冰水,冻得手都红了,说:“真冷啊。”
“都是雪水,肯定冷。”仓琼远眺山峰,这一面山的雪都化得差不多了,露出了大小不一的岩石。但颜色太杂乱,从远处看有些看不清哪里有花。
她蹲身系好鞋带,见尼珍的鞋带没系稳,又给她解开重新系紧。
两人往山上走,脚下全是坑洼不平又坚硬的石头,如果鞋底不够厚,走久了脚底板也会发疼。
不过总比一深一浅走雪地得好,至少膝盖弯曲拔起的幅度没那么大。
“仓琼,那里有花。”
尼珍往一处岩石缝隙快步走去,仓琼跟在了她的后面。
大片大片白色的花瓣簇拥着褐色的花蕊,如众星相捧,外面的绿叶依次交叠,又将花和花蕊捧在手上。它静静盛开着,迎着雪山的寒风轻轻荡漾,叶子和花瓣都似脆弱无比,可就是这么一朵模样柔弱的花,却在寒冷的雪山里长出了叶子,开出了花儿。
尼珍跪在这白雪未完全化开的地上,轻轻捧着花瓣,说:“仓琼,你看这雪莲花,多美。”
她小心采下这朵花,比起原野上的小花来,这花实在是很大,覆盖满了她的手掌。她扬起花对着太阳照看,花瓣上的纹路如细骨,支撑着薄似蝉翼的花瓣。
仓琼说:“那边还有。”
两人又继续往雪山另一边走,这里的雪山山连山,连绵起伏,每一座都似神女伫立,充满了威仪感。
尼珍和仓琼一路走,一路摘,摘了四朵,准备拿回家挂在门上,这是山神赐予的花,会给人带来好运。
越是往里面走,雪就越厚,但这里的花却比外面的花更好看,这里冷得连鸟都不大愿意来觅食,叶子和花瓣完好无损,没有鸟虫啃食。
山里渐渐起风了,吹得尼珍手里的花也跟着颤动。
两人还在往雪山深处走,她们看见远处陡坡上,有株开得异常灿烂又硕大的花。仓琼想将那朵花送给尼珍,虽然她不舍得尼珍嫁人,但她想她得到幸福,希望那花能为她带来幸运。
尼珍见她要过去,唤声:“仓琼,那里地势危险,别过去。”
仓琼说:“那里有什么危险的,你胆子真小。”
仓琼身手矫捷,爬上陡坡,伸手摘了那花,动作很轻巧,上去下来完全没有一丝阻碍。不过一会她就回到了尼珍面前,说:“看,一点都不危险,送你,愿山神之花给你带来幸福。”
尼珍这才知道她是为了自己才去那摘的花,满心幸福地接过,说:“嗯,仓琼你也要幸福。”
仓琼笑笑,说:“回去吧。”
“嗯。”
两人从半山腰上往下走,想回到小路上。天气变脸得很快,不过一会,原本灿烂的太阳就渐渐被乌云遮掩,就连风都变成了狂风,呼啸在雪山中。
下山的路变得艰难起来了。
仓琼抓着尼珍的手在前面带路,那狂风不断从两人耳边掠过,冻得两人耳朵和脸都通红了。
尼珍有些害怕,问:“仓琼,是暴风雪要来了吗?”
“不会的。”仓琼安慰着她,说,“我们快点回家。”
忽有冷冽山风猛然吹过,刚被她的话安慰了的尼珍又是一惊,紧紧抓着仓琼的手。
她的胆子从来都小,长辈都说她不像大草原的女儿。她也想变成一个胆子大的人,哪怕有仓琼一半大的胆子都好,可是她始终学不会。
“仓琼,仓琼。我怕。”
仓琼回头看她,说:“不要怕,尼珍。”
天色越来越阴沉,风也越来越大,分明是暴风雪来临的征兆。仓琼更加用力地抓住她的手,安慰说:“不要怕,不要怕。”
尼珍艰难地点点头,她知道仓琼在努力带路,哪怕心里害怕极了,也没有再说话。她紧紧咬着唇,与山相连的天空,像是一只黑色巨兽,虎视眈眈盯着她们,面目狰狞可怕。
风雪肆虐,吹得地面上的碎石头都像长了脚开始颤颤爬走。
刮在脸上的寒风犹如锋利小刀,刺得两人脸疼,眼睛也生涩疼痛。
突然有雪轰隆作响的声音传来,仓琼回头看,只见刚刚离开地方有雪坍塌,滚落山脚。她心中一惊,抬头往上面看,怕那里也有雪滚落。
这一看,她的心猛地跳了起来,两人头顶上,正有一大块雪簌簌欲坠,一旦坠落,那这里的地势会让雪崩比刚才更大、更急。
仓琼抓着尼珍快步往旁边走,急声:“快走。”
然而那欲坠的雪几乎是和她的话音同时落下,嘶嘶地往下翻滚。
仓琼还没来得及拽走尼珍,忽然尼珍的手一松,自己被她推开了。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等反应过来自己已经被推进岩石缝隙中时,雪已经快到了。
“尼珍——”
尼珍看着被岩石保护着的她,明显松了一口气。似乎是知道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朝她笑了笑,从容又宁静。仓琼伸手要把她也抓过来,但雪已至,尼珍瞬间被雪冲得踉跄,立刻不见了踪影。
“尼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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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雪崩让经验老道的牧民都觉得诧异,家家户户放下手里的羊群牛群,拿着铁锹棍子上山找人。
牧民对这些有经验,光是看哪里雪覆盖的形状不一样,就知道哪里有人,除非是雪埋得太厚,将什么踪迹都掩饰了。好在这雪不算太厚,牧民很快就找到了仓琼和尼珍。
仓琼因有岩石阻挡了瞬间冲来的雪,不至于被雪打伤,还尚有一点空间可以让她喘息。
她很快就苏醒过来,醒来第一件事就是找尼珍。
尼珍还有气息,但救治的希望并不大。仓琼跑到她的帐篷时,尼珍的眼睛已经快没有了焦距。她听见仓琼的哭声,微微张开嘴,低声:“仓琼……”
“尼珍。”仓琼握着她冻伤的手,眼泪簌簌滚落,“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推她去安全的地方,却忘了自己。
明明平时她的胆子那么小,那个时候却安静地看着她,没有一点胆怯。
她宁可,她的胆子跟以前一样小。
仓琼痛哭失声:“如果我能多抬头看看天,早点带你走……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为什么躲起来的人是我,为什么……”
她的心里充满了愧疚,她想用自己的命来换尼珍康复,像以前一样,采一朵漂亮的小野花,也会露出高兴的笑脸。
“仓琼……”尼珍虚弱地说,“你不要责怪自己……我救你,不是想看你难过啊……”
仓琼怔神,尼珍的脸上,仍然是那样开朗地微笑着。
没有怨恨,没有责怪,没有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