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进去轻声询问:“庭夙,知道我是谁么?”
庭夙看着她点点头:“勾陈姐姐。”
“那你听我的话么?”
“听的。”
“好,现在姐姐要你把这个孩子给我看看。”
“哦。”
庭夙似乎格外信任她,将怀中的襁褓递给她,小婴儿正吧砸吧砸地吃着米糊也不闹了,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宋云萱,宋云萱将裹着孩子的棉布打开,果然见细小的腿上有一个明显的红色胎记。
她将孩子重新裹好,问道:“庭夙,孩子的娘亲来了,我们把孩子还给她好不好?”
庭夙一怔,脸上瞬时爬上扭曲的戾气:“不可以!灵儿是我的,我要保护她!”
宋云萱愈发放软了语气,劝道:“庭夙,孩子只有跟在亲娘身边才是最安全的,你不想让灵儿从小就没有了娘亲吧。”
庭夙抱紧怀中的孩子默默地低着头不语,正当宋云萱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忽然抬起头看着她,脸上是深痛的自责与惶惑:“勾陈姐姐,是不是我做的不好,所以你要把灵儿带走?”
他的声音几乎带着哽咽,宋云萱只觉心中像是被人狠狠扎了一刀,庭夙的伤太深了,这个孩子几乎是他的另一种救赎,是他对当年不幸惨死的金灵儿另一种形式上的补偿。
但他们不可以在这个紧要关头将一个还需要人随时照顾的孩子带在身边。
宋云萱忍不住伸手像长辈似的轻轻抚了抚他鬓边的发,柔声道:“庭夙,不是你做的不好,那些都不是你的错,我不是要把灵儿带走,只是要她回到自己的亲生爹娘身边,以后你要是想她了还可以去看她。”
庭夙沉默了许久,怀中的孩子许是吃饱了竟伸出小手轻轻地蹭他的脸,庭夙肩头微微一震,不知过了多久,他无声地将孩子抱给宋云萱,转身出去了。
......
将孩子交给那对夫妇后,庭夙便又回到了从前那个无悲无喜的青年,他木木然守在自己该待的地方,眼里那一丝令人动容的情绪也尽数掩埋。
天色将明,宋云萱和涂甄臻准备送永宁出城,宋云萱离开小院暗中保护,她离开前一向泰然处之的涂甄臻却有些心神不宁,向她道:“这个孩子出现地蹊跷,我总觉得不对,这几天庭夙还是不要跟着我们了,就让他原地待命,公主有我们两个保护。”
“就这么办吧,等落河郡风头过了,就让庭夙先回灵犀宫吧。”
但庭夙失踪了,他身手了当神出鬼没,没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计划不能因为庭夙停滞不前,宋云萱虽然知道有人借助庭夙从中作梗,然,他们只能十二分精神护送永宁。
————————————————
和亲队伍在翌日凌晨就出发,落河郡百姓们夹道欢送,守城官兵自然择重守在各个重要官道上。
涂甄臻带着永宁扮成百姓的模样隐藏在人群中间,看着神采飞扬的呼延灼带着他的马队、以及华丽的和亲马车缓缓走出城外。
和亲队走后,落河郡的守卫便稍微松了许多,宋云萱暗中保护永宁和涂甄臻出城,三人直到出了落河郡事情一直很顺利,甚至可以说到了成渝关都没有出现任何的状况。
宋云萱不敢保证自己和裴澈的计划是天衣无缝的,特别是背后有卫简和夜月的人。
他们跟在和亲使团之后过了成渝关。
庭夙踪影全无。
一天后,宋云萱收到裴澈的飞鸽传书,说是找到了庭夙的下落,看完信后宋云萱反而是松了口气,庭夙的行踪在她意料之内,这几天他一直跟在那对夫妇周围看着那孩子。
一个时辰后,涂甄臻带着永宁在一个林中茶舍歇脚喝茶。
两人方坐下,旁边桌上就有几个褐袍男子紧跟着坐下了。
来者不善。
涂甄臻晃着手里的茶碗不动声色地示意永宁,永宁紧张得不行连呼吸都下意识地屏住。
涂甄臻喝完碗里最后一口茶,在桌子上放下银子,拍拍永宁的手颤巍巍地站起来,笑道:“闺女,咱们走吧。”
永宁点了点头扶着她站起来,恍惚的有厉风刮过来,永宁觉得自己的手腕被涂甄臻反手一抓整个人就被她塞进了桌子下,她刚多好,几支利镖就打进了她面前的地面,划出一道道冒着青烟的火星子。
六名褐袍男子抽出了腰间的刀列字排开站在面前。
永宁一吓整个人愈发地缩进了桌底,涂甄臻稳稳地挡在了她身前,从袖子里拿出烟袋,不急不慢地在烟锅里绞了几点烟丝,徐徐地抽了一口,吞云吐雾道:“诸位是天朽阁的人吧。”
六人让开了一条道,一名同样身穿深褐长袍、拄着铁木拐杖的男子走了出来,兜帽遮住了他的脸让人看不清眉目,永宁听到那人用沙哑苍老的声音说:“阁下是当年十里村行、鸡犬不留的屠夫?”
涂甄臻吐了烟圈慢慢地笑了:“老身淡出江湖多年,想不到还有人记得老身当年的诨名。”
那人身形一震,铁木拐杖摩挲过地面发出沉沉的钝音,问:“你加入了灵犀宫?”
“老身不才,蒙灵犀宫抬爱,赐繁花组水仙花使为号,”涂甄臻朝着空中拱了拱手,眼底煞气渐重,“今天这关有老身守着,你们动不得。”
那老者没有迟疑,拐杖在地上重重一顿,身后六名杀手瞬时冲杀上前,刀刃卷起地面的扬尘,裹挟出令人胆战心惊的杀意。
“躲好了!”涂甄臻冷笑一声提醒桌下的永宁,烟柄在手心里挽花,方才还垂垂老朽的身体如鹘鸟雀起,闪电般迎上那群杀手,她手法惊人的狠辣,细长的烟柄一记戳进一名杀手的眼球,那杀手惨叫一声,涂甄臻将烟柄抽出来带出一片浓稠的血,她没作任何迟疑反手将那杀手的刀夺了下来一刀砍下了他的头。
就像一个刀法精准的屠夫!
这些动作几乎是在转瞬间完成,涂甄臻拎着那杀手的头颅朝身后的茶棚扔将开去,茶棚里都是些寻常百姓,直到面前滚过来的头颅另半只眼死不瞑目才吓得骇叫出声,他们哪里见过这样吓人的场面。
涂甄臻冷喝一声:“不想死的都给我滚!”
茶棚里的人哪里敢再作停留纷纷奔逃。
褐袍老者冷冷道:“当年的屠夫也会心慈手软了。”话音未落,一颗铁蒺藜重重打在永宁所在桌上,那桌子“哗”地一声被劈开了两半,永宁脸色惨白站了起来。
涂甄臻眼底精光一闪,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她退守在永宁身边,淡淡道:“年纪大了,不像年轻的时候杀红了眼,看到一条狗都要上去踹一脚,力气能省多少是多少。”
她看了眼那群逃离的百姓,一丝莫名的异样在心头丛生,只是她无暇多想因为褐袍老者已经沉声说了一个字:“杀!”
那五名杀手像风一样扫了过来,涂甄臻一直守在永宁的一丈方圆内,来手砍手,来脚砍脚,但她一人力战其余五人还要保护永宁,到底体力不济,身上亦伤痕累累。
永宁急地快哭了:“婆婆......婆婆......”她恨自己是个累赘可没有功夫在身又必须是个累赘,怕自己让涂甄臻分心,死咬着唇不敢再出声,只尽力不让自己受伤。
涂甄臻手刃了三个杀手,她扔了手里头刚砍下来的残肢,和血吐了口唾沫,亮着手里抢来的那把刀,森森冷笑:“刀是好刀可惜不称手,要是我当年的那把杀猪刀在,哪有你们占风的道理。”
她偏过头向永宁道:“稳住!”
永宁听她气息尚稳也放心了些。
只剩两名杀手缠斗过来,涂甄臻戾气顿生厮杀而去,一直旁观没有出手的褐袍老者却陡然将手中拐杖挥出重重打向永宁,涂甄臻骇然回头,永宁已避之不及只得双手来挡。
正此时一个身影疾掠而出,一脚将那拐杖踢出扎进半寸泥地之中。
永宁颤颤地看着挡在自己身前的面色沉郁的青年,是庭夙!
涂甄臻笑道:“好小子知道回来了!”
庭夙点了点头没说话,目光看向那老者时陡然迸出烈烈杀气。
他正欲向那老者走去,涂甄臻喝道:“保护人要紧,走!”
庭夙立刻转身,手指置于唇边发出一声唿哨,林中飞快地跑出一匹枣红的马儿,庭夙带着永宁飞身上马疾驰而去。
涂甄臻放了心,身边的两名杀手手脚也都慢了下来,那老者狠狠盯了她一眼竟说了一句:“撤!”
这一句撤并不是弃了涂甄臻去追永宁和庭夙,而是从庭夙他们的反方向离开。
涂甄臻心生疑惑,这群人不是为了捉永宁而来的么?
虽不知对方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涂甄臻到底是个老江湖,不作任何迟疑从衣襟中拿出那颗一颗信号弹,点了火引上空中报信:
计划生变!
——————————————————
再说庭夙带着永宁一路骑马往关外去,出去二三里路都没什么追兵,永宁在庭夙后背道:“庭夙,我们把婆婆一个人留在那里没事吧。”
“没事。”只说了两个字庭夙就不再理她了。
永宁今天也见识到涂甄臻的身手,吓人的狠辣,杀起人来当真是眼都不眨,当得起‘屠夫’这个称号,可是涂甄臻毕竟年事已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