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颗泪从眼角缓缓落下,梁帝哑声道:“今天是我和瑾儿初见的日子。”
那些人料到他这些年对发妻的念念不忘,料到他每到这天就会来到流芳阁独自悼念徐瑾儿,他们竟歹毒到连他这份卑微的思念都要算计。
“为了对付朕,他们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呵呵呵呵哈哈哈哈......”梁帝忽然哑声大笑了起来,笑声中到底有几分悲几分苦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王湛低头趴在地上一个劲磕头:“请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保重龙体,请陛下保重龙体......”
不知笑了多久,梁帝才止住那悲苦的笑意,问王湛:“阿湛,筠儿呢?”
“七殿下就在宫中。”王湛忙道。
梁帝叹息了一声,眉目多了丝难言的思念:“筠儿长高了吧。”
“是,七皇子殿下很是挂念陛下。”
“朕不是一个好父亲。”
“陛下,七皇子殿下从没有这么想过。”
梁帝摇了摇头,忽而问道:“阿湛,那个女细作怎么样了?”
王湛身体一僵,须臾,道:“老奴已经遵照陛下旨意,让她生不如死。”
梁帝幽幽地一笑,漆黑的眼闪过一丝狠辣:“她敢对筠儿下手,朕要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王湛没再说什么,只是匍匐在地上将头埋得更低。
“柏松姑娘,”梁帝看向柏松,眼底十分清明,“朕要你如实相告,朕还能活多久?”
柏松迟疑了一下,说出一个数字。
梁帝笑了:“够了......够了......王湛,去取朕的宝册和金印来。”
王湛一惊:“陛下,您要做什么?”
“朕要立一份遗诏,立七皇子卫灵筠为储君,待朕驾崩之后顺位登基为大梁第十二任皇帝。”
第30章 金乌弄月篇之帝都护驾
王湛跪地托着手中的金印, 恳切道:“陛下,现在朝中局势严峻,三王势力如日中天, 若此时立太子, 七皇子必成众矢之的!还请陛下三思。”
刚清走余毒,梁帝还有些虚弱, 他用锦帕擦去嘴边的血迹,英俊的眉目中敛着难言的肃杀之意:“这些你无需担忧, 蘅儿已经不是障碍了, 至于其他人......筠儿登基之前, 朕会替他扫清那些障碍。”
“陛下......”
梁帝挥了挥手示意王湛不要再说下去,他闭了闭眼睛,声音平添了几分萧索的疲倦:“朕时日无多了, 有些事再不做就来不及了。”
似乎想再说什么,但王湛看到梁帝累极的神色,他终只是沉默着呈上御笔金印。
宋云萱看着这一幕,心中大受震动, 大梁整个王朝至今东宫未立是因为三王鼎立之势,所有人都以为皇帝会在宸王、宁王、齐王之中选一个立为储君,但谁能料到最后花落的却是卫灵筠——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七皇子。
她想起在曲水南山时, 大福告诉她的预言,如今这个预言正在一步一步实现——终有一天,这未来的天下是卫灵筠的。
想起卫灵筠说起父皇时暗淡的脸庞,宋云萱不由感慨, 等小筠知道他的父皇为他做了这样的安排和打算,又会是怎么的神情呢?
柏松将金针收进药箱中,问皇帝问:“陛下,陛下在我们几个面前立诏书这等大事,是不是不妥?”
梁帝提笔蘸墨,闻言,手中的动作微一顿,淡淡道:“无妨,朕相信艳鬼的为人,否则朕不会让王湛去找灵犀宫了。”
柏松、木卿卿面面相觑,没想到真正委托灵犀宫的会是皇帝,而且看起来,皇帝和夫人之间似乎就旧相识。
因是遗诏,需字字斟酌良久,梁帝写了有半个多时辰才放下御笔,因为气不顺他苍白的脸上浮上些许不正常的潮红,他重重地咳了几声,将诏书交给王湛。
“王湛,将来对待新帝你也要像待朕一样,忠心不二。”
王湛郑重地将遗诏封进铁龛之中,跪在地上无声地磕了一个头。
“陛下在我们几人面前立诏书”
梁帝身体一松无力地靠在床上,木卿卿替他将案几撤去,将一颗软枕垫在身后。
梁帝望着她一会儿双目有些微微地失神,他忽然道:“你不是嫣儿吧。”
在场的几人都是一愕,木卿卿一惊当即在床畔跪下道:“请陛下恕草民的欺君之罪,事出权宜,草民不是有意要欺瞒陛下的。”
“起来吧,朕不怪你。”梁帝笑了笑,示意她起身坐在床边。
木卿卿道:“陛下是怎么看出臣妾......额......草民不是真正的刘昭仪?”
梁帝望着她现在的模样,缓声道:“因为嫣儿从不会像你这样这么温柔地待朕,她甚至连正眼都不愿意看朕。”
木卿卿一怔,她假扮这位刘昭仪之前只知她是皇帝的新进宠妃,也曾观察过刘昭仪平日里和皇帝相处的样子,但是她毕竟没办法进到皇帝寝宫里去看两人闺房里是怎么相处的,刘昭仪日日被召幸但谁又知道皇帝没有真正的临幸过她呢?
木卿卿汗颜,这几天她扮成刘嫣的样子和皇帝只盖被子纯睡觉,她还真以为皇帝是不举来着。
梁帝幽幽道:“嫣儿和朕的皇后长得很像,所以王湛才会从宫外将她带回来,但是再像,她也不是朕的皇后。”
他看了眼王湛,沉沉道:“你让朕耽误了一个好姑娘。”
闻言,王湛只是低着头越发躬身地站在一边。
“罢了罢了,”梁帝摇摇头,问木卿卿,“你们将嫣儿安置在何处了?”
“在一个安全的地方。”木卿卿回道。
梁帝点点头,对王湛道:“这次事情过后,你把嫣儿送回她想去的地方吧,替朕做一些补偿。”
王湛道:“遵旨。”
“姑娘,告诉朕,你叫什么名字?”梁帝问木卿卿。
“草民木卿卿,草木的木,卿本佳人的卿。”
“木......卿卿,”梁帝眸光轻轻一闪,低笑道,“好名字。”
安排了这些事后,柏松将宁神汤端来递给梁帝。
宋云萱思忖片刻,小心地凑上前道:“陛下,奴才有一件事想问陛下,不知道可不可以问。”
眼前这个穿着小太监服的小娃娃就是刚刚找出蝶钗之毒的孩子,心知这孩子应该是木卿卿他们带来的,他放柔了神色,道:“朕算你童言无忌,你问吧。”
宋云萱道:“陛下,宸王、宁王、齐王都是您的儿子,都是人中龙凤,相比年幼的七皇子殿下,如果他们当皇帝对大梁的稳定更好吧......”
柏松低喝:“小萱,这种话不能随便问。”
宋云萱话音一顿,谁知梁帝道:“朕说过算她童言无忌,你说下去。”
宋云萱继续道:“还是因为陛下和故皇后鹣鲽情深,所以定要扶立小筠当太子?”
“小筠?看来你和筠儿是朋友了。”
宋云萱点点头。
梁帝心上模糊地一疼:“如果是因为皇后,朕倒宁愿筠儿永远不要卷进这波云诡谲的朝局中来,朕希望他将来成王开府在封地做个闲散王爷安稳地过完此生。”
说到这,梁帝沉默了许久才重又开口:“然,就是因为他是朕和瑾儿的孩子,他才必须要面对这些,那条路,宸王、宁王、齐王都走不了他们也不会愿意走,只有筠儿可以。”
“他姓卫,但他也是徐家后人,他可以心无芥蒂地保护替朕继续守护他们。”
“他们?”
宋云萱疑惑,但梁帝已经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
梁帝在毓璃宫休息了近两个时辰便回勤政殿了,为了让自己脸色不是刚中过毒惨白的样子,木卿卿还在他的脸上扑了些女子妆容用的粉。
梁帝离开后,木卿卿有些怏怏地坐回椅子里,喃喃道:“陛下这个样子会撑不住的。”
柏松打趣她:“怎么?看上他了?我看皇帝对你印象不错,不如你留在宫里当他的昭仪也不错。”
木卿卿抱着膝盖缩在椅子上,捧着脸认真地想了想,权衡利弊后把头摇地跟拨浪鼓似的:“不了,不了,和皇帝的女人争宠?我可斗不过那帮女人。”
她竖起一根手指:“我估摸着我一天就能被她们干掉了。”
“哈哈哈,你倒是有自知之明,不过如果你真的对皇帝情根深种,我还是会劝你的,毕竟,”柏松面色逐渐变得淡漠下来:“几个月之后就当寡妇,你受得了?”
木卿卿错愕。
“柏松姐姐,你的意思是陛下他活不了几个月了?”宋云萱问。
柏松冷笑:“几个月?哼,那还要在病人心静宁和的状态下,他是皇帝,平时要面对各种国家大事,最近天下风波迭起,他现在已经快油尽灯枯了,能撑一天是一天吧。”
这话说出,几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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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宫里传来消息,说是冷宫走水了,因为是白天发现地早,天又恰好下起了雨,火很快就灭了,冷宫里的几位罪妃并洒扫的宫女人都安然无恙,只有一位先帝在位时废黜的太妃周氏被人发现跌死在冷宫的一口枯井里。
尸体已经被烧成了一堆焦骨,要不是井口的一只绣花鞋,谁都无法认出她来。
周氏生性歹毒,生前曾因嫉恨先帝一位爱妃,试图放火害人,谁料害人终害己,反倒将自己的花容月貌毁于烈火之中,先帝念其已经自食恶果便废黜封号关进了冷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