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光从盒中探出时,坐在下首的庭夙已经感觉到那是玄武刀的气息。
额前的绣衣使印记大显,衬得他的眸子如烈火般生辉。
庭夙本就无意参加什么晚宴,此刻他心中只有对卫简浓烈的恨意。
抬手在桌上一翻,庭夙已如疾风般想从盒中抽出刀。
蓦地,传来镜不疾不徐的嗓音:“勾陈!”
另一道迅捷的身影已经出现,庭夙抬眸一见竟然是宋云萱,唯恐伤到她忙返身收势,岂料宋云萱却没半点要手下留情的样子,手中的长刀便向庭夙砍来。
庭夙心头一凛,疾速后退,低喝道:“勾陈,是我!”
宋云萱死死盯着他,举起手里的刀斩下。
柏松喝道:“庭夙,她现在已经不是小萱了,你不要手下留情!”
凌厉的杀气降下,庭夙凌空腾身避开,顾清风抽剑迎敌,间隙间果然发现宋云萱已经完全不认得他们了。
万雨薇眼见自己好好一场家宴变成了刀光剑影的拼杀,不由害怕起来,卫简早就搂着她躲到了一边。
她想问什么,却发现卫简一双眼一直在混乱的宾客中搜寻着,嘴里也喃喃着:“应该来了,应该回来了......”
仿佛在等什么人。
“王爷,你在等谁么?”万雨薇颤声道。
蓦地,她像是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道:“王爷,今天的一切是您计划好的?”
卫简低下头安抚她:“王妃不要怕,一切都在我的计划内,很快我的大业就要达成了?”
“大业,什么大业?”万雨薇只觉全身像堕入了冰窖。
卫简望着她,眼中是说不尽的爱怜:“你不需要知道,安静地等一等好吗?以后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万雨薇瑟缩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从前的感觉是对的,她不了解卫简,嫁给他多年,她也不了解他,甚至可以说她根本不认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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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武刀毕竟是庭夙的,就算宋云萱极力抢夺,但在顾清风几人的围攻下,玄武还是回到了庭夙的手中。
玄武刀在主人手中绽放出异样的华彩,与此同时,角落里一个黑衣戴着斗笠的人腰间缠着布巾的兵器上也发出一丝微弱的光芒。
那黑衣人身边坐着个衣衫褴褛的老人,老人低着头抖抖索索地吃着桌上的食物。
“唉,是时候了。”老人喃喃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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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简将万雨薇安置在后院之中,就看到沈邪兰带着手下的弓箭手围攻了整座宅院。
笑道:“你是打算把我这好好的地方变成尸体堆山的鬼宅么?”
沈邪兰道:“王爷说笑了,这宅子本就是十几年前的灭门惨案的宅子,王爷住在此处当真是情趣别致。”
卫简不再言语,神情却冷了下来:“既然有弓箭手,也好,省了许多事,放箭吧。”
沈邪兰也被他的神情震到,他此前也见过卫简,只是卫简从来都是笑如春风的和善模样,不料他也能露出这等令人胆寒的神色。
沈邪兰勾起唇,招手道:“放箭。”
无数支羽箭射入厅中,灵犀宫的人再强大也架不住万箭齐发。
而宋云萱早已在镜的命令下退到了镜的身边。
那角落里颤巍巍靠着墙啃鸡腿的老人摇摇头道:“唉,真是多年不见还是一如既往的狠毒啊。”
他看向身边那黑衣斗笠的人道:“你去吧。”
黑衣人无声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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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雨齐放,顾清风、涂甄臻几人拼死用刀剑相抗,也受了重伤。
不知是谁又在厅中下了令:“停!”
箭雨停止,灵犀宫几人气喘吁吁地站在厅中,身边无数断箭,几人身上都是血迹淋漓。
镜勾着宋云萱柔软的长发就像是抚摸一只猫儿一般命令:“勾陈,替我杀了他们。”
宋云萱跨步而出,看着往昔出生入死的同袍们神色依旧冰冷木然,她没有半点迟疑,刀尖划过地面发出厚重的钝音。
真的要刀剑相向么?
顾清风脸色难看,眼前这个要杀了他们的人是宋云萱,他们应该怎么办?
庭夙与宋云萱同为绣衣使,与她的羁绊更深,现在他们绣衣使早就零落了,剩下她和他却要对对方下死手。
“勾陈姐姐......你真的不记得我们了么?”
宋云萱只是冷冷地朝他们走过来,眼底没有一点光。
“杀了他们!”镜的声音再度传来。
宋云萱眼神一凌,杀气纵地而起,庭夙以刀身为挡被她打地后退数步。
“勾陈......”庭夙脸色惨白。
顾清风喝道:“庭夙,她不是小萱了,不要手下留情!”
宋云萱凌空将手中的刀斩下,庭夙没有走开似乎准备受她这一刀,蓦地,一道黑影飘至,手中剑身一扫,替庭夙挡了一刀。
冰冷的刀尖相撞之音,宋云萱旋身而退,那黑衣人罩在斗笠外的轻纱微微飘起露出一双熟悉的眼睛。
宋云萱猛地迟疑,那人剑光以劈门面而来,她没有闪避只是无声无息地瞪着那人的剑刃刺来,但剑尖只顿在半空猛地一偏挑断了她的一缕发丝。
那一刹,她听到一个声音:“小萱。”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在逐渐迷失的心头掀起滔天巨浪,宋云萱浑身一震,右眼猛然剧痛,她捂住右眼定定看着前方那个人。
厅中寂寂,宋云萱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所有人都在看着她,她慢慢抬头,右眼淌下一滴血泪。
黑衣人浑身巨震,眸中满是痛色。
“你没事......太好了......”宋云萱抬起模糊的目光望着他哑声说着。
身后传来镜的声音:“勾陈,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不动手?”
而宋云萱正转身看他,那只眼睛越来越红。
镜怔住了,因为宋云萱正微笑着看着他:“你说,山鬼迷香的毒是我亲手造出来的,既然我是制毒者,我怎么会不知道解毒的方法么?”
她轻轻抚向自己的右眼,告诉他:“这几天,我一直在把所有的毒素都引到眼睛上,只要我还有一点理智在,我就绝对不会成为你的傀儡。”
镜愣怔地听她说完,蓦地,脸色惨白如雪。
他看到她将手中的刀朝自己的右眼抹去,血水飞洒,她的右眼上是个血窟窿,殷红的血汩汩地从中淌下,浸透了半张脸。
让她的脸像罗刹般可怖。
宋云萱将手里的刀扔在地上,完好的那只眼睛里依然蕴着笑意。
“我是宋云萱,这一世我永远不会再成为当年的女刹。”
镜涩然:“你就这么想逃离我......”
宋云萱痛得痉挛倒地,身体被抱进一个熟悉温暖的怀抱,那人颤声在她耳畔道:“为什么这么傻......”
宋云萱环抱住他的腰身,血肉模糊的脸上依旧有着淡淡的笑意:“这是我自己研制的毒,除了这个弃车保帅的法子,我没有办法可想,我不想成为他的傀儡,更不想和你们为敌。”
裴澈想拭去她脸上的血迹,可是黏滑的血越流越多,他心痛难抑,只能在她颈畔嘶声道:“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我来晚了......”
宋云萱摸着他亦憔悴清癯的脸庞:“对我来说,对我们来说,只要你还活着,就一点也不晚。”
勾陈刀在裴澈的腰间闪烁出急促的光华。
“勾陈在你这里......”宋云萱伸手将刀握在掌心。
“雅雅带着勾陈找到了我。”
“真好。”
裴澈扶着宋云萱站起身。
“裴澈......”
江爵望着那个黑衣斗笠的人,终于相信他就是那个被他设计摔下悬崖,应该被□□侵体此刻正痛不欲生,苟延残喘的裴澈。
但是他显然并没有如他所料的痛不欲生。
他似笑非笑地问:“你是裴澈?”
裴澈摘下斗笠,露出形容憔悴却依旧俊美的脸庞。
“你......是怎么做到的?”镜后退了一步笑容隐约有着疯狂。
那份毒以孔雀墨作药引,可以让人全身肌肤溃烂,五脏俱毁,却又保人一□□气,让人活在巨大痛苦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作为卫简失败的试验品,他的的确确得到了长生不死的身躯却不得不在每次轮回之际忍受这般非人的折磨。
所以他要裴澈也受一受这些年他所饱尝的痛苦。
可是,现在裴澈依然完好地站在他面前,就连他好不容易抢来的勾陈也回到了他的身边。
他似乎永远也争不过裴澈,永远都是他的手下败将......
“为什么......为什么?”他无法理解。
一个苍老的声音在角落里响起:“因为我。”
镜浑身一僵,转过身看到那个衣衫脏乱不堪,形貌枯瘦的老者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
镜僵立良久,直到那老人走到他面前。
“还认得我么?江爵。”老人道。
镜定定望着他良久,才哑声道:“你是......朱雀。”
老者随手将手中那用一块破布裹着的刀取出,寒光凛冽,神刀再现。
“阿澈掉在悬崖下,我感应到他出事将他救了回来,”他伸出粗树皮般的手掌示意他:“你知道的,我的血对你们两个来说很特殊,那毒天下无解,但我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