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青诉瞧见单邪了,单邪背对着她,一身黑衣,站在土地庙前抬头看向庙宇里的石像,叫人看不见他的表情。
姜青诉走到他身后还没开口,单邪便道:“来查长生碗?”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我……我是来多谢你送我冥火的。”
“不客气。”单邪说完,眼眸垂了垂后想是否要再加一句这也是为了给自己省麻烦,免得下次还得救她,但思前想后,这话没说出口。
姜青诉问他:“你已经连着两日来这儿了,这土地庙究竟有什么问题?”
“土地庙无事,土地像却不一般。”单邪深吸一口气道:“我一直在想,人间是否还有这种人,能知道如此复杂的秘术,毕竟在我记忆之中,此等事情几乎上千年没有发生过了,却没想到居然出于一个半点道行都没有的女子之手。”
“什么秘术?”姜青诉问。
单邪说:“你可知道这土地像是由什么做的?”
“看样子并不像整石,应当是碎石研磨之后重塑的吧?”姜青诉道。
单邪回答:“是由何瑄才的尸体研磨成肉泥掺入碎石之中塑造而成的。”
姜青诉顿时嘶了一声,她忍不住往后退了一步,难怪她觉得这石像栩栩如生,原来当真是一条人命附在了上头。
“这么做有什么用?”
单邪说:“让何瑄才享千户香火做个伪神,说是伪神,便是要让他画地为牢,不过这牢不可擅自进出,土地庙越大,他所占据的绝对领域便越多。我一直在查何王氏究竟在搞什么鬼,事实上你昨日与我说长生碗本是她的东西之后,我便明白过来她要做什么了。”
姜青诉不解:“她难道是想复活何瑄才?”
单邪点头:“虽是如此,却也不止如此,她要帮何瑄才逃过地府的追责,堂堂正正地活在世间,以另一个人的身份。”
姜青诉大约懂了,世间万物生死皆有地府安排,生前不论是作恶还是为善的,死后到了地府都得按照一生中的所作所为来进行追责。若善,便是走轮回井中的人道,来世或许还能投个好人家,若恶,小恶者,穷苦一生,大恶者,几世牲畜,若罪恶滔天,便只能打入地狱接受惩罚了。
何瑄才生前有无做什么恶事姜青诉不知道,却知道他死后弥留人间,附身在通灵犬的身上,食人肉保持自身魂魄不散,吞阳势与人间女子行苟且之事,这等罪恶,即便他能逃过地府鬼差的几十年,等被捉到之后,还是要在地狱之中日日受煎熬痛苦。
长风客栈的老板娘居然想到以何瑄才的肉身塑造成土地神,占据一方享万民香火,做个伪神,的确不一般。
“那以另一个人的身份活着又是什么意思?若他成了伪神,岂不是不会死?”姜青诉问。
单邪道:“伪神之所以叫伪神,便终究不是神,若人人都死后以肉身塑神像,岂不人人都成神?一旦他成了伪神,必然会出现在阴阳册上,届时还得我用镇魂鞭抽之驯服带走,唯有让他复活,顺理成章继承另一个人的生命,才能逃过追责。”
“另一个人……该不会是张之孝吧?”姜青诉本只是抱着胡乱猜测的态度随口一说,说完之后却又醍醐灌顶,立刻明白了过来。
“长生碗是在何瑄才死后才落到她手中的!”姜青诉眨了眨眼睛,双手垂在身侧握紧:“有人告知她长生碗的用处,所以她在寻找何瑄才复活之后可以替代的肉身,恰好张老汉带着张之孝来到了笛水县,恰好张之孝与何瑄才一样是个秀才,又恰好张之孝寿命不长病卧榻中,所以她充当好人,将长生碗送出,给张之孝续命。”
“的确如此。”单邪看向姜青诉,卷翘的睫毛略微抖了抖,他看见姜青诉说这话时脸上微红,眉心紧皱有些气愤,恐怕若为人身,他就能听到砰砰乱奏的心跳声了。
“我先前看见长生碗中已有不少岁月,张之孝现如今也活蹦乱跳的,长风客栈的老板娘已经派人造成了土地庙,难不成……动手便在这几日?!”姜青诉心口狂跳:“这等重要的事你居然不与我说!还说什么让我只查长生碗便好,如此关键的一步我都不知,能查出什么来?!”
单邪微微抬眉,姜青诉愣了愣,声音压低:“我没有数落单大人的意思。”
“我知道。”单邪转身,扇子展开:“不是万分确定之事,我不会胡乱告知。”
姜青诉跟着他一起离开,顺便随口恭维一句:“您有原则。”
两人又归于安静,姜青诉忍不住朝单邪看了一眼,于是问:“让何瑄才成为伪神,便可以有将魂魄转移的能力吗?”
“还需在合适时机,让张之孝进入神庙才行。”单邪微微抬头:“千年前也出过这个事,当时阴阳册是交给白无常掌管,等他发现世间有人香火吃够成了伪神时,我们赶到一切都已经晚了,被借走身体与命运的男人魂飞魄散,而借走了他人身体和命运的男人,躲过了地府追责。”
姜青诉顿了顿:“你既然知道,又如何放任他?”
“因为他死后回到地府,咬死只说自己便是那个被他替代的人。”单邪道:“我曾特地去过人间几次,他不仅替了那人的一切,连生活习性与性格也统统转变,我依旧能看见他心中恶的那一面,偏偏他浑身都是善德。”
单邪说这话的时候,口气中似乎有些失落,姜青诉听闻只觉得震惊,更想着不论如何不能让同样的事情再发生,天道轮回,万物皆有其命,强行改命者,多为损人不利己,唯有这一样损人利己的,姜青诉不想让它发生。
单邪没再说话,她却总觉得自己应当安慰安慰,于是道:“那不怪你,我想单大人当时已经尽力阻止事情发生了。”
单邪朝姜青诉看去:“你如何知道我有尽力阻止?”
姜青诉愣了愣,自己不过随口安慰,还非得说个理由吗?
于是便道:“与您共事七年,我知道您在这方面绝对尽责。”
单邪嘴角缓缓勾起:“白大人对人心都看不透,就想妄图看透我的心吗?你如何知晓,我不是故意为之,就想看看,这世间是否真的有人能够逃过天命,改写人生呢?”
姜青诉忽而感觉自己似乎有了心跳,盯着单邪那略带浅笑的脸,她嘴巴微张,说不出话来,心底却有个声音告知自己,若是单邪的话,这种可能也不是不会发生的。
“你……是吗?”是那种想要窥探天命是否能够改写,就放纵人间魂魄造次,转魂于他人的人吗?
单邪的笑容逐渐收敛,一扇子敲在了她的头上,大步朝前走去:“不是。”
姜青诉看着那人的背影,伸手摸了摸头顶……好疼。
第34章 长生碗:十三
回到客栈的时候, 姜青诉与单邪在门前看见了张老汉,有人买烧饼,他热心肠地招待着, 脸上挂着笑, 在瞧见单邪与姜青诉时又有些收敛,桌案上的碗用一块布盖上了。
姜青诉知道他听长风客栈老板娘的话, 将那碗收起来,生怕自己打长生碗的主意,不过现在主要目的并不在碗上,而在长风客栈后院里,那只被锁起来的通灵犬与其夫人的身上。
两人回到房间之后姜青诉将在土地庙前与单邪说的话一五一十告诉了沈长释与钟留二人, 又对单邪问:“单大人打算如何解决?”
沈长释率先道:“这毕竟是人事,我们作为鬼差的,不能管人事, 只要事件未发生,便不能插手。”
姜青诉挑眉:“什么?哪有这样的说法?假神像已经塑起来了,每日都有人前去上香,想要千户香何其简单。笛水县虽说不大,但至少有三千户人口, 更别说这么大的土地庙建起来,临县临城过来上香的有多少。要想千户香, 三日之内必定足够, 难不成非得等到他食够了香才可以?”
沈长释叹了口气说:“也不是这个意思,何瑄才弥留的魂魄就在后院, 咱们大可以去拿嘛。”
“他现在可是通灵犬,犬的寿命未到,他如何能被捉走?一条狗的命,也是命嘛。”钟留伸手摸了摸鼻子,若是说杀狗取魂,那也是插手了一条通灵犬的命,人类这么做可以,阴司鬼差却不行。
“那现在怎么办?干等到事件发生?我可只有两个时辰就到了与单大人约好的时间了,两个时辰内长生碗拿不回来,这案子又得交到他手上。”姜青诉这话是嘀咕出来的,倒不是交到单邪手上不好,而是总这么来,显得她有些无能。
钟留推了沈长释一把:“沈哥,你就去偷吧!”
沈长释伸手摸了摸鼻子:“怎么尽让我干这种事儿?干顺手了怎么办?以后还要不要好好当个堂堂正正的鬼差了……”
姜青诉对他翻了个白眼,然后问单邪:“单大人,长风客栈的老板娘是人类我们不能擅自动弹,那后院的那条狗总不在不能动弹的范围内吧?我不动手杀他,刺激他成不?”
钟留微微挑眉:“刺激?”
姜青诉嘿嘿一笑:“这就要发动单大人你的魅力了。”
钟留双眼微眯,总觉得事情发展不太对劲,而且姜青诉的笑让人非常难受,沈长释也学着钟留的表情,一起将视线落在了两位大人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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