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邪瞥了一眼姜青诉撞着自己胳膊的手肘道:“白大人,注意身份。”
“是了,单大人。”姜青诉颇为无语地对着单邪颔首,顺便脚一跨,朝旁边挪了几寸,省得挨到对方。
“长风客栈地处东方,门朝方向,窗口位置和桌椅布局都有讲究,本是大吉,却偏偏阴气笼罩,怨气不散,尤其是客栈后院,有符锁门,不是镇鬼,却是集阴,很是奇怪。”单邪说着,又对着前面被人扛在肩膀上的土地神方向抬了抬下巴:“哪儿有大晚上请神的,我想那些人肩膀上扛着的不是神,却是死尸一具。”
姜青诉被他这么一说背后都凉了,她猛地回头看什么也没看到,心想自己都是阴司了还怕什么鬼?
于是将方才挪开的那几寸又给凑了回去,她对单邪稍微有些靠近,皱眉问他:“你觉得长风客栈与长生碗有关?”
“不排除。”单邪对姜青诉道:“你的三日之约,只需把长生碗带回,该死的人由他死,该活的人由他活便好,至于长风客栈内的古怪,我倒是很有兴趣一探究竟。”
好些烟花在空中绽放,如鞭炮一般的声响在众人头上炸开,发着光的火星落下,好些看热闹的人都止步不前,并没有跟着神像一同进入庙宇去了,大多留在原地昂首看着烟花。
姜青诉也没走了,沈长释和钟留恐怕早就冲到了最前面,单邪一手握着扇子,一手背在了身后,抬头看向不断绽放的烟花,似乎并没有什么兴趣。
“单大人,烟花好看吗?”姜青诉问。
单邪道:“烟花与火花有差吗?”
姜青诉:“……”
罢了,在这人的眼里,恐怕没什么东西是美的,能让他觉得赏心悦目。说到底……他说他从未活过,一个没有真正体会过酸甜苦辣,生来便是鬼魂的人,究竟是什么人?他即没有尝试过,无法欣赏美丑,倒是应当的了。
“之孝哥哥!你快看!好漂亮啊!”熟悉的声音响起,姜青诉朝右侧的某个方向看过去,果然看见带着丫鬟出来的陈瑾初站在张之孝的身边蹦蹦跳跳地指着烟花。
张之孝见陈瑾初笑得开心,心情也好,嘴角挂着浅淡的笑容,目光深沉且温和地看着对方。
姜青诉见张之孝的脸怔了怔,不知为何突然想起来曾几何时,她也在某人的脸上看到过类似深爱的表情,接近于就是爱了,偏偏差了那么一点儿。
差了点儿什么呢?
好似是……真。
许是她的视线太过直白,而姜青诉与那两人的距离离得并不远,张之孝察觉到她的眼神立刻朝她这边看了过来,姜青诉心口一跳,面前突然展开了一张白色的纸扇,遮挡住了张之孝的脸。
姜青诉有些发愣地盯着那扇子上的白纸,单邪略微侧身换了个角度,将她彻底挡住,压低了声音问:“看见了?”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猛地抬头看向单邪:“你也瞧见了?”
瞧见张之孝的脸,从面对陈瑾初时的温和纯良、深情有礼,转向姜青诉这边时,刹那间像是一张充满邪恶的鬼脸,脸上并没有五光十色的烟花光芒,而是黑白两面,极尽阴邪。
一个小孩儿贪玩往这边冲过来,恰好撞在了姜青诉的腿上,将她撞入了单邪的怀中,姜青诉从刚才那张阴森的脸中回过神来,再看向小孩儿,那小孩儿的脸上也戴着一张青面獠牙的鬼面具,却乖巧地对姜青诉鞠躬道:“这位夫人,抱歉,撞到您了。”
姜青诉摇了摇头,小孩儿走后,她声音有些哑,问:“我刚才看到的……那是什么?”
莫非是错觉?
单邪道:“是真心。”
第30章 长生碗:九
人之真心, 藏在肉下骨内,寻常人是看不出来的。
一个人笑或许并非是笑,而一个人哭也未必是哭, 善恶有区别, 但善恶背后存在的善恶,便让人难以琢磨了。
姜青诉看完烟花回去的路上忍不住朝单邪看了好几眼, 她确信自己看到了之前从未看到过的张之孝的另一面。今日白天她去查看,观察张之孝的一言一行,对待陈瑾初的态度,她都以为这人不过是个读过几年书,温文尔雅的秀才罢了, 虽说不上有多心善,但绝不会是心恶之人。
可她的的确确看走眼了,若非有单邪那一扇子遮挡, 她差点儿就要与那张阴森的脸对上视线,被人的真心所凝望,并不是什么舒服的感觉。
走到客栈时姜青诉又想,莫非在单邪的眼里,所有人都只表露出真心那一面?故而于他而言, 魂魄与魂魄之间没有差别,青山绿水、花树鸟兽皆是如此?
单邪回到房间的时候, 姜青诉还在盯着他的背影看, 见那人推门而入,房门吱呀一声关上, 也没有对她方才瞧见的‘真心’有什么解释,干脆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中,也就是隔壁。
姜青诉回到房中并没有躺下,反正她早就是个死人了也睡不着,干脆端着个板凳坐在窗口吹着风。
八月份的天还是有些闷热,要不了两日便是中秋节了,若在此之前不能将长生碗带回,案子又得交到单邪的手里,也不知夺回长生碗之后,她能不能吃到人间的月饼,喝到飘香的桂花酿。
姜青诉吹风,但脑中也想事儿,关于张之孝的。
她看到了一个人的两面,自然知道事情不如她猜测的那般简单,若一切张之孝都不知情,只是张老汉一人所为,想要让儿子多活一段时间,那还情有可原,怕就怕……张之孝知情却装不知,心里也不知在打什么算盘主意。
扣扣——
房门被敲响,姜青诉回神,看见外头站着两个身影,于是叹了口气:“进来。”
沈长释与钟留就站在门前,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沈长释的手中还捧着一样东西,锦缎包裹的精致盒子,盒子并不大。
她挑眉:“什么东西?”
钟留张了张嘴,有些结巴还有些脸红地说:“给给……给你的东西。”
姜青诉眨了眨眼睛:“你们俩给我买礼物了?”
钟留就要点头,被沈长释一巴掌拍在了后脑勺上,沈长释道:“刚才吃糖咬了舌了吧?大结巴还说不出话来了。”数落一句后,他又对着姜青诉笑:“白大人误会了,这不是我们买的,是……是无常大人送给您的,天色晚了,我们回房了。”
说完,沈长释拽着钟留的头发就拉着他出了姜青诉的房间,房门关上,姜青诉分明听到了那两个人嘀嘀咕咕地说着什么。
钟留问:“沈哥,那明明是我掏钱买的,为何说是无常大人送的?”
沈长释道:“你懂什么?我做事儿自然有原因的了,你见白大人这么些年,瞧不出来她的能耐吗?”
钟留啧了啧嘴:“口才是很好,还很会骗人,心地善良到不错,就是心眼儿也多……”
“啊呸!谁让你瞧这个了?七年啊!无常大人别说打她一鞭子,那是骂都没骂过,我说无常大人若能和白大人勾搭上,哎哟……让我一直留在十方殿我都干。”沈长释说完,两人的声音便隐去了。
姜青诉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耳耳垂,心想这沈长释不愧为长舌鬼,背后嚼舌根的本事又渐长了。
她伸出手指勾起了锦盒盖子,看见里面躺了一对白玉耳坠,耳坠精致小巧,只有两颗水滴般的珠子,玉也不是多么上好的玉,偏偏……姜青诉看了挺喜欢,于是将盒子收下,抿嘴笑了笑。
次日一早,沈长释和钟留就被姜青诉丢出去找东西了。
沈长释嘴里嚼着菜包子,伸手搭在了钟留的肩膀上,一个孱弱书生装扮,一个粗狂山夫模样,走在一起别提有多怪。
沈长释问:“你说白大人让我们找张之孝写的书是为何?”
钟留道:“她说她昨天瞧见了张之孝的真心,一个人隐藏再深,势必会有一个发泄口来平衡真情与假意,之前我说过张之孝有些才能,写过几本书,就是没什么人看,故而她要看看。”
沈长释将抓了油条的油手往钟留的衣服上擦了擦,立刻被钟留推到了一边儿,他又厚脸皮地贴上去问:“你说无常大人在做什么?一早上又去客栈后院了,不会是看上了长风客栈的老板娘了吧?”
钟留叹了口气:“沈哥,就你这张嘴,早晚得缝起来的。”
姜青诉让两个手下去干正事儿,自己跑到老张烧饼摊跟前找张老汉聊天了,她先是假装天热出来喝口凉茶,又在张老汉那儿买了两块烧饼充饥,便从长风客栈里端了板凳坐在了客栈屋檐下的阴凉处,说是吹风又不想晒太阳,实则是方便观察张老汉。
刚好生意不那么忙,张老汉也坐在了自己带来的板凳上,听姜青诉说她与她夫君做生意,走南闯北的故事。
张老汉道:“夫人见多识广,所说之事,我都不曾听闻过。”
“老伯,我听你的口音像是陬山那边的。”姜青诉说:“我与夫君做生意路过那儿,民风淳朴,大多是您这样的人。”
张老汉一听陬山,于是笑着道:“夫人去过那儿?那儿可是个好地方啊。”
“您既然是陬山的,如何会到笛水县来呢?”姜青诉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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