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丫头,既然你是北海剑宗的人,那么我问你,你可见到过吾宗徐世暄徐师侄?”
她的思绪刚绕到徐世暄身上就听到男子的询问,顿时坐实了他出身庐临州魔门的身份——也只有知道徐世暄“道种”身份的人才会在第一时间去关心这名普通弟子。
“见过,”她干脆的回答道,“他还活着。”
“这样啊……活着就好,还活着就好……”男子得到答案后恍惚了一瞬,反应过来以后,对着阿恬笑了笑,“丫头也看到了,老夫我被锁魂钉钉在了这里,实在动弹不得,我也可以告诉你,钉住我的正是下这盘神仙棋的家伙,也算是我们一门看走了眼,愣是把蛟龙看成了爬虫,才槽此横祸。”
“下这盘棋的人是谁?”阿恬连忙追问。
“他说他叫孰湖,是一名散修,不过现在看来,咱们都应该称呼他一句仙长啊。”
孰湖?
这对阿恬来讲是个纯然陌生的名字。
“小丫头,咱俩在此相逢便是有缘,”男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在你告知我徐师侄下落的份上,老夫便提点你几句。”
“这盘神仙棋是以北斗七星作引,以龙气化死气下的一盘生死棋。北斗主死,本该十死无生,可天衍五十,遁去其一,致使天下万事万物都能拼得一线生机。”
“神仙也好,我辈修士也好,施法布阵都无法回避这条铁则,因此这盘棋中一定有生门,找到了生门,就能破解死局,你若愿意,老夫可传你推演口诀。”
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提议得到了阿恬的一口回绝,“数术推衍非我所长,前辈大可不必费心。”
“你……”
阿恬抚摸着万劫的剑柄,“他人阻我,我便打他,他人杀我,我便杀他,破阵之法,于我而言,这般便够。”
说完,她不再多费唇舌,转身径直走向宗庙的出口,没有理会身后欲言又止的男子。
她并非不信任男子的好意,而是剑修自然要用剑修的法子。
一下子打开庙门,迎面而来的就是比屋中浓郁千百倍的血腥气,在这股血气之中还夹杂着淡淡的臭味,正是伏倒在台阶上的一具具尸体发出的,尸体的数量颇为可观,一个摞在一个上,保守估计足足有二三十个人,连台阶都被血水染成了暗红色。
“一星不明亵鬼神,天子伏尸宗庙前!”
童谣再次响起,随之而来的是由远至近的脚步声。
这并非一个人的脚步声,而是一支军队的脚步声。
无数身穿铠甲的武士伴着阵阵军号出现在了阿恬的视野里,他们步履沉重,每一次前进都伴随着地面微微的颤动,像是一道金色的海浪,正在向孤岛一样的宗庙前进。
身后的大门猛的闭合,阿恬看着眼前的尸体,发现诺大的台阶竟已没有落脚之地,只能跳到了垒在一起的尸体上,远眺着金甲士兵,看着没有尽头的整齐列队,一股雄浑的气势从他们的脚步声中穿来,这是一支真真正正的虎狼之师。
素楹师姐说过,第一星贪狼代表着天子,童谣唱的又是“一星不明”,显然指的是不敬鬼神、亵渎宗庙的无道天子。
这支虎狼之师是来讨伐天子的。
而她从唯有天子能够进入的宗庙中出来,自然就成了这个场景里应该被讨伐的“无道天子”,而脚下的这些倒在台阶上的尸体,自然就是已经被讨伐了的“天子”们。
在北海剑宗稍事休息的时候,已经有一批幸存者被拉入了棋局经历生死之灾,这倒也符合下棋的规矩——棋子总是要一颗一颗被放到棋盘上的。
“天子伏尸宗庙前吗……”阿恬轻声说道。
她俯下身提起碍事的裙摆,双手用力撕出了一道小口,心里对裙子的原主人柳嫣师姐说了句抱歉,就沿着小口将红色的纱裙裙摆完整的撕了一大圈下来,露出了晶莹匀称的小腿,然后她将鞋尖上缝着的绒球挨个揪下,随意的扔到了一边。
将私下的裙摆多次横向折叠,阿恬将它搓成了一根长长的绳带捆在自己腰间,双手一勾便灵巧的打了个活结,然后她摘下头顶已经脏的不成样的的斗笠,将它盖在了自己脚下死不瞑目的修士的脸上。
金甲军队越走越近,在距离宗庙还有数丈的地方停了下来,随着一声军号,一扇扇铁盾被垒在了一起,组成一道铜墙铁壁,而从盾牌的缝隙里,则是伸出了一根根长毛和刺钩,明晃晃的闪人眼。
阿恬拔出了万劫,她看着在盾牌后面拉起弓弦的士兵们,突然笑了起来。
“你在看着吗,孰湖仙长?”她说道,“那我劝你还是闭眼为好。”
“我怕我发起疯来,会吓哭你啊。”
“嗖!”
石破惊天的声音响起,拉满的弓弦终于被放开,齐发的万箭带着隆隆的破空声对着少女飞来。
阿恬脚下一蹬,右手持剑左手持鞘整个人迎着箭雨腾空而起,勃发的剑意衍化黑白二龙,黑龙夹带着熊熊烈焰对着箭矢咆哮而去,锐利的羽箭在高温中逐渐化为灰烬,带着点点绿意的白龙盘旋少女的周身,伴随着她一头扎进了金甲军队。
第一剑。
阿恬向前迈出一步,万劫挥动,锐利的剑锋与坚固的盾牌撞在一起,发出刺耳的“哗啦”声,金色的盾面上出现了道道裂纹。
第二剑。
阿恬再次向前迈出一步,剑势汹涌,黑龙扫过之处,矛头与尖刺齐齐断裂。
第三剑。
阿恬一脚蹬在了已经裂开的盾牌之上,另一只脚踏在了盾牌的顶端,双龙在军队之中纵横翻滚,她脚下用力,再次腾起,右臂挥剑,丛丛血花整齐的在前排盛开,尤戴着头盔的脑袋滴溜溜的在地上打转。
双龙打着旋飞回主人的身边,哪怕是悍不畏死的军队见到这一幕也不由得停下了动作。
失去了首级的士兵依然保持着持盾的姿势,他们有的单膝跪地,有的维持着垒盾牌的动作,然后在某一个时刻,一起轰然倒下。
没有人上前。
阿恬低头看着万劫,血花溅在她脸上留下了点点猩红,齐耳的短发因挥剑而稍显凌乱,她用剑尖挑起其中一颗头颅的头盔,露出了里面干尸一样的可怖面容。
在这一瞬间,阿恬突然有一种错觉,她觉得自己似乎在何时也曾经历过今日的场景,然而下一秒,她又觉得自己回到了升仙大会的洗剑池,面前是踌躇犹豫的宋之程和其他虎视眈眈的升仙者。
重要的不是在哪里,而是这种感觉。
这种久违的感觉。
阿恬突然觉得自己之前都是在自寻烦恼。
仙灵也好,道种也好,转世也好,其实都无关紧要。
她拜入北海剑宗是因为为剑所迷。
她只要为剑所迷就够了。
伸出手轻轻弹了弹万劫剑刃上的血珠,阿恬听着清越的剑鸣声,对着踌躇的金甲卫兵说道:
“再来!”
第75章
一个人对一支军队, 听上去颇为匪夷所思的场景, 在宗庙前切切实实的发生了。
如果阿恬能够注意到这一点, 她一定会吐槽这简直就是无脑话本里的情节, 可现在她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到了战斗上,自然没有余裕再去想东想西。
对于修士而言, 一个人应对凡间的军队并不是不可完成的事情,可神仙棋里出现的军队,自然远非普通军队可比。
将万劫从一名士兵的身体中抽出, 阿恬转身用刀鞘架住了袭来的长刀,顺着刀势向后一仰, 腰部一旋,右腿趁势踢出, 直接一脚踢掉了袭击者的脑袋。而脱离了身体的脑袋滚落在地,在眨眼间就变成了干瘪的模样,连喷出的鲜血都像被什么东西抽干, 变成了近乎黑色的血迹。
这些家伙并非死物,但也绝不是活人。
黑白双龙在敌阵中横冲直撞,无形的剑气让即将成型的战阵功亏一篑, 少女的脑子很清醒,金甲军队的优势就在于人多势众,若是他们协同作战, 恐怕自己也难逃过扑倒在宗庙前的命运。
这就有点像斗兽。
先来一个下马威,然后趁势把它打到死。
军号再次响起,沉重盔甲落在地上激起了阵阵尘土, 停下攻击的武士们纷纷卸下了自己身上的甲胄,露出了被遮挡的真容。
“这是……”
阿恬微微睁大了眼睛,卸掉盔甲之后,呈现在她眼前的并不是衣着单薄的士兵,而是一个个半人半兽的强壮怪物。
金色的鳞片一片一片的浮现在光滑的肌肤上,从敞开的衣襟一直蔓延到脸部,橙黄色的眼睛里是兽类独有的竖瞳,这些卫兵身上的肌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鼓起,很快就撑破了衣衫,有些甚至长出了尾巴。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剑气凝聚的双龙盘旋在阿恬周围,同样的兽瞳警惕的盯着卫兵。
她不由得想起了罗浮山上见过的绿衣仙灵,也是被鳞片覆盖了半张脸,只不过若是那仙灵是邪气冲天的话,眼前这些士兵身上的气息倒是更接近于战场上淬练出的锐气。
倘若穿着盔甲的卫兵还是人,那么脱下盔甲的他们就更接近于兽性了。
阿恬矮身躲过一个向她扑来的怪物,反手将剑刺进了他的胸膛,这一举动就像是一个信号,顿时引发了进攻的狂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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