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的武林盟主分左右,左盟主稍弱,也是神兵谱上排第二的人物。两位护法硬着头皮接令,脸上多少有些为难之色,沉默良久的崖儿忽然开口:“关山越不是等闲之辈,一旦失手,波月阁就岌岌可危了。属下请命,和两位护法一同前往,或者属下一人独行,也可以。”
这话立刻引发了两位护法的不满,他们大皱其眉,叱道:“岳崖儿,你别太猖狂!”
她眨眨眼,委屈地嘟囔:“我只是想帮忙而已。”
两位护法对她的扮猪吃虎嗤之以鼻,兰战却失笑,语气里颇有纵容的味道:“你才出关,身体不知恢复得怎么样。这次和贪狼、破军一同前往……也好,多个人多分保障。不过这是最后一次派你出战了,终究是个姑娘,这些年弄得满身伤,我心里也不忍。”
两位护法暗中交换了下眼色,兹当阁主怜香惜玉的心又发作了。然而其中缘故只有崖儿知道,今次之后,兰战是下定决心在她头上动刀了。
作者有话要说:
①阴阳鱼:指太极图中间的部分,其形状如阴阳两鱼互纠在一起,因而被习称为“阴阳鱼太极图”。
第7章
对付关山越的这一战,当真杀得日月无光。
左盟主毕竟是左盟主,非寻常武林人士可比。他们制定计划,在鹊山九道口堵截他,当时他一人一马,正在去往俞元的路上,前方突兀地出现了两个信马由缰的人,穿一身黑衣,闲适地扛着重剑。日光正盛,黑衣上泛起细碎的光,待走近时才看清,黑袍上甲片密集,一层赶赴一层,每片鳞甲都只有指甲盖大小。
见多识广的左盟主很快辨清了他们的来历,“波月阁的人?”
贪狼说是,“关盟主行色匆匆,这是要去哪里呀?”
关山越道:“会一位旧友。二位阻我前路,不知有何贵干?”
破军懒得多做周旋,两眼阴鸷地望着他,“听说左盟主为人仗义大方,我们兄弟想借盟主一样东西使使。”
波月阁在江湖上的名声一向欠佳,他们的出现,势必是带着杀机的。关山越料定他们不怀好意,却也不想先挑起事端,只道:“只要关某力所能及,二位请讲。”
破军一笑:“现成的——项上人头!”
话音方落,两人便腾身而起,那两柄重剑的剑首聚气成芒,精准、势不可挡地向关山越袭去。
崖儿并没有现身,那两位护法心气甚高,一向瞧不上女人,他们不欢迎她插手,只让她在边上歇着。她也乐得自在,摇着她的冰纨扇,坐在枝头冷眼旁观。高手过招,一招一式都透着沉沉杀机。关山越的佩剑是茨山太阿,铁英的剑身因多年杀伐,磨练得镜面般精光四溢,和重剑相击,也丝毫不落下风。只觉满眼剑气纵横,如惊雷劈空,树顶的崖儿卷起垂落的画帛,暗暗叹了声“好剑”。
只是关山越似乎有难言之隐,一味接招却不避让,这样下去再好的功夫也会被拖累死。但于她,倒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最好他们两败俱伤,也免得她多费手脚。
你来我往百余回合,关山越最终把背上包袱解下,小心翼翼放在了路旁。他们打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崖儿悄悄潜过去看了眼,原来包袱里是个孩子,小鼻子小眼睛,精瓷做成的一样,正闭着眼睛沉沉好眠。
她怔了一下,想起自己的父母,多年前是否也像关山越一样,拼死保护她。谁知她这里正唏嘘,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暴喝:“放开孩子!”然后一股剑气横扫过来,她拔起身形退开三丈远,才发现破军和贪狼已经陈尸在那里了。
左盟主果然名不虚传啊,普通的兵器怕辱没了这场战斗,她两袖一震,双剑在手,正好借此机会,试试她新炼的好东西。
七夜鬼灯擎,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崖儿有时候颇具姑娘别致的心思,她给双剑取了花的名字,雄剑叫撞羽,雌剑叫朝颜。对手足够强大,才能激发出更深层的力量,撞羽朝颜是精魄化成的,茨山太阿就算再锋利,终究是凡品。关山越横剑迎接她凌厉的攻势,几个回合折损,最后一击,太阿被斩成了两截。
剑柄执在手里,剑身落进尘土,关山越兀自心惊,待回过神来,对方的剑已经抵上了咽喉。
挫败感陡然而生,没想到英雄一世,最后败在了一个姑娘手上。他长吁了口气:“阁下也是波月阁的人?”
年轻的姑娘莞尔一笑:“波月阁护法,七杀。”
他忽然想起上回做寿时,那个算命的瞎子对他的批语,言道今年是他最初的凶年,没想到这么快就应验了。他恋恋看了路边的襁褓一眼,“关某不惧死,但求姑娘一件事,留孩子一条命,他才三个月。”
崖儿偏头思量,“等他长大,寻我报仇吗?”
关山越的脸色变得很难看,这样的英雄豪杰,临死前为孩子忍气吞声,也着实叫人惆怅。她的话,其实不过调侃,转而正色道,“我也请教左盟主一件事,只要据实回答,我可以放你离开。”
关山越犹疑地看着她,“姑娘请指教。”
“二十年前追杀岳刃余夫妇,左盟主是否参与?现如今牟尼神璧的下落,左盟主知不知情?”
关山越几乎不假思索,接口道:“岳刃余夫妇的死我知情,但并没有参与。牟尼神璧的下落我从来没有过问,姑娘恐怕是问错人了。”
她露出枯寂的笑,那笑容镶嵌在精致的脸孔上,说不出是怎样悲苦的味道。
忽然她扬手,一道剑气从他鬓边呼啸而过。关山越带着赴死的心,本以为就此千古了,没想到那把剑贯穿了天上的飞禽,从高空杳杳坠下来,噗地一声落地,是一只尖爪利喙的鹰。
她收起剑,拢了拢朱红的衣襟,曼声道:“看在孩子的份上,就不杀你了。人情留一线,将来我不做波月门护法了,左盟主若在江湖上遇见我,请为我周全。”
关山越意外之余迟迟向她拱手,她妖俏一笑,跃上马背疾驰而去。那回眸的一瞥,竟让他生出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
这趟任务损兵折将,两死一伤,崖儿拖着千疮百孔的身体回到总门时,连兰战都大吃了一惊。
她从马上摔下来,挣扎着匍匐在他脚下,颤声说:“属下等追踪关山越至九道口,虽周详部署,仍旧不敌。破军及贪狼战死,属下侥幸逃脱,冒死回来禀报阁主,请阁主责罚。”
兰战立在那里,脸色铁青。波月阁创建至今,办事从来没出过岔子,这回派出三员猛将竟这样结局告终,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关山越身为左盟主,论手段,他承认他厉害,但厉害不到那种程度,毕竟他和右盟主厉无咎之间的差距不是一星半点。原本照兰战的设想,三人联手稳操胜券,而今一败涂地,恐怕真正原因不是关山越多战无不胜,而是有人刻意制造了这种局面。
他若有所思,垂眼看她,她身如柳絮,伏在地上瑟瑟发抖。他蹲踞下来,勾起她的下巴,然后手指顺着纤细的颈部线条滑下去,落在她胸前衣衫的裂口上。
捻了捻,濡湿黏腻,有血的味道。他嘴角微沉,指尖探进裂帛,从琵琶骨下的创口长驱直入——他要看一看这伤口究竟有多深,是敌人的手笔,还是自伤的苦肉计。因为他想不明白,为什么行动失败,连鹰都回不来。如果一切都是天意,那未免太巧合了,而他从来不相信这种无缘无故的巧合。
手指在她的伤口里肆虐,皮开肉绽的声音如丝弦断裂。他看向她的脸,她咬牙忍着,脸色惨白,却不发一句告饶。他说:“你知道错在哪里么?你错在一个人活着回来,难以自证清白。”
冷汗浸湿她的头发,淋淋漓漓砸落下来,她始终垂着眼沉默不语。在他考虑是不是该趁她还有一口气,现在就把她投入炼化炉时,那蛾翅一样的眼睫轻轻颤动了下,他听见她艰难地说:“属下知道规矩,我本不该活着,可是我想……再见阁主一面。”
他怔了怔,竟有些不知所措。撇开他的君子好色,多年相处,就算养只猫狗还有感情,何况她是活生生的、活色生香的人!
波月阁主铁石心肠,但对于美人恩,向来不忍拒绝。这份感情可能出于一个女人少时最素朴的思慕,加上他们之间原本相隔的血海深仇……一切那么禁忌又迷离,激发出他隐约的清梦来。
她把手盖在他的手背上,那样似是而非的味道,恍惚在他心上抓挠了一把。她眼波凄凄,虚弱而哀恳地说:“现在我如愿见到了你,哪怕此刻就下阴曹,也死而无憾了。”
她说完后佯装昏死过去,天知道她是忍着怎样的恶心,演完这场掏心挖肺的戏码的。
兰战对她有意思,女人在这方面有惊人的洞察力,她能从他的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中感受到。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们是同一类人,同样的敢于冒险,同样敢赌。她赌兰战贪图色相,尚未吃进嘴里之前舍不得放手;兰战赌她伤势的真假,在他得偿所愿前,有没有发动奇袭的能力。
硬碰硬,也许有胜算,但胜算不大。琅嬛洞天神兵谱上的排名,仅限于当初参与众帝之台盛会的各方豪杰。还有一部分没有出席的人,再高的造诣也不会记录在册,比如兰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