认得,当然认得。自仙君心许哪位熹萦女君后,便常穿着女君喜欢的淡色天青。聂江寒身上的,正是当年仙君最爱穿的一件。
青黛眼底漫开濛濛薄雾,一切情绪都隐进了雾中,再也看不真切。她移开目光,声音已恢复如常:“如今雪狼王的幻境已至何时?”
“月圆夜。”聂江寒轻笑:“今夜恐怕是要带着苏映雪去拜见族中长辈。”
第9章 她手中的刀光
夜幕如期而至,映疆城中灯火次第燃起,城外茫茫雪野上,逐渐围来成百上千头雪狼,雪白毛色映照在满月光辉之下,与映疆城中的烛火遥遥辉映。
凛封站在狼群最中央,闭目静立,俊美而淡漠。盈盈以他为中心轻盈舞动,跳着古老神秘的巫祝之舞。
似是来自荒古的歌声轻轻唱响,沙哑温柔,像是祈求神明长久的祝福,月光永恒的照耀。苏映雪站在狼群外,看着苍老得站立不稳的狼巫用世间最美好的声音柔声哼唱,所有雪狼低垂着脑袋,朝凛封低声轻吼。
盈盈套在手腕与脚腕上的银铃和着夜风发出清脆铃音,成为这场古老巫祝歌谣当中最清越活泼的伴奏。
很美,与皇家祭祀的庄严截然不同,是另一种令人心向往之的神秘之美。
许久之后,巫歌低徊婉转,缓缓收音。盈盈跳完最后一个动作,捧起一个骨碗托到凛封面前。凛封拿起碗,将其中盛放的血水一饮而尽,雪白裘衣上滴落了点点血珠,像是绽放的红梅花。他拭去嘴角的血水,抬起眸望向狼群外的苏映雪,缓步朝她走过来。
苏映雪心中一惊,下意识后退几步,狼群已将她围在中央。凛封走至她面前,用手抬起她的下颌,唇贴近她耳旁轻声说道:“抱歉,这是我族的习俗。”他微微抬起头,垂眸望入她眼中,低声道:“得罪。”
他俯身用前额贴住她额头。
浓重的血腥气蔓延开来,天空中高悬的满月不知何时变成仿若近在咫尺般硕大,将他们笼入银白月辉之中。有一条红线自凛封左手的尾指上飘出,在月光下逐渐显形。红线的另一头缠绕在苏映雪右手的尾指上,朦胧间闪现一块巨石的幻影。
盈盈抬头看向狼巫,狼巫握住她小手的手紧了又紧,颤声道:“是三生石。”
血水自然不是寻常的血水,是雪狼王的心头血,可以引出刻上三生石的妖的缘分幻象。今夜的这场祭祀是为向上天祈求雪狼王的福泽,也是为确认凛封与苏映雪的缘分。
三生石显形后凛封便退后,分开与苏映雪相碰的前额。苏映雪抬起手,忍不住伸手去扯尾指上的红线:“这是何物?”
“是你与我族狼王的姻缘。”狼巫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苏映雪探出头,看见盈盈扶着方才吟唱巫祝歌谣的狼巫走过来,狼巫仔细端详过她,点头道:“是个漂亮的孩子。”
闻言,苏映雪先向狼巫行礼问好,而后朝凛封看一眼,笑道:“会断吗?”
凛封垂眸看着她,轻声道:“不会。”
苏映雪满意地收回目光,将手背在身后:“甚好。”说罢,便朝盈盈走过去。
巫祝祈福之后,便是雪狼族的盛宴。
苏映雪对这种分肉而食的场景不大有兴趣,观摩少顷后就打算寻个地方休息。尚未走多远,几只雪狼便朝她围过来。
“人类,想与狼王结亲?”领头的雪狼开口道,声线霸道娇纵,是头年轻的母狼。
争风吃醋在皇家向来不罕见,苏映雪转头看向它,偏着脑袋反问:“那又如何?”
说话的雪狼朝她威吓地龇牙,眸中透出凶光,猛然跃起朝她扑过来。
苏映雪从腰间抽出两柄弯刀,刀光乍现,如同两道映照月光的清冽流水隔开雪狼的爪牙。凛封听见动静朝这里走过来,被苏映雪出声制止:“不用你来。”她朝那只雪狼勾起笑,挽出一个漂亮的刀花:“你想跟我打?奉陪到底!”
雪狼怒气翻涌,利爪皆现毫不留情地抓向苏映雪。苏映雪用一柄弯刀接住它的攻势,轻巧侧身卸去它攻击的力道,另一柄弯刀已然横在雪狼颈侧。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如戏耍般轻松写意。
“再来?”苏映雪挑眉笑问。
雪狼不答,后方传来一声清朗的长啸:“我来!”
一个健壮的青年跃到苏映雪身前,还未开口求战,盈盈便快步跑过来朝他做鬼脸:“不知羞,修行几百岁的老头欺负人!”
青年登时涨红脸,磕绊着欲辩解:“你,我!”
“几百岁?”苏映雪瞧着青年比凛封尚且稚嫩几分的面容,奇道:“那你们的狼王贵庚?”
盈盈使劲摇头,郑重其事道:“王在妖中很年轻!用人类的年岁来算,王是弱冠之年,与姐姐相配正好!”
青年不敢置信叫道:“我比王年岁小!”
盈盈冲他挤眉弄眼:“老头子,老不羞!”
青年憋了一肚子火,不愿再搭理她,径直望向苏映雪:“我叫虬戎,人类,我可让你六分妖力,你可敢与我一战?”
他面容稚嫩,言语中带着少不更事的莽撞与自信,战意高昂地望着苏映雪,期盼她点下头来。苏映雪扬起笑,端的是妩媚雍容,令虬戎看直了眼:“小狼妖,尽你全力,来战!”
虬戎是雪狼族年轻一代最早化形的狼妖,生来心高气傲,怎会相信孱弱的人类可以抵挡自己的妖力?
可当苏映雪提起弯刀,刀势如同映疆城外铺天盖地的狂风暴雪,压制得他喘不过气来,虬戎才神色凝重,调动全身妖力来抵挡她的攻势。
但苏映雪身法诡谲,刀光借助月辉交织出重重幻影,迷住虬戎的双眼。不过一炷香时辰,那柄弯刀便抵在了虬戎的心口。
苏映雪收起刀:“承让。”
“慢着!”见她欲走,虬戎立马出声叫住,不敢置信道:“我有妖力,你为何可以击败我?”
苏映雪将双刀收进腰间银鞘里,轻柔拍了拍银鞘,道:“我有一位兄长曾说,武功已臻化境之时,一法通而万法通,我曾有幸见过他出剑。”苏映雪目光悠远,似是透过月光重又见到一年前惊绝天下的那一剑:“你有妖力,我有刀意,都是以此求追寻修行至道,为何我不能击败你?”
在旁观战的聂江寒欣慰点头:“不错,是我所言,不愧是我的王妹,有我当年三分风采。”
青黛对他的脸皮已习以为常,不理会他,继续将目光投向苏映雪。
虬戎仍旧不服,想再次与她一战,狼巫总算出声制止这场闹剧:“好了,王千里奔波,想必已经乏了,你们莫要再给王添乱,今日到此为止。”
说罢,狼巫朝苏映雪颔首。苏映雪浅笑回应,果真不见有雪狼敢再来挑战她,便悠哉走出狼群聚集地,走到半路上抬起衣袖放在鼻尖,少顷,皱着琼鼻转头朝映疆城方向走去。
“你要进城?”
有道清冷声音逆着夜风传到她耳旁,苏映雪回过头,看到凛封站在她身后几步之遥处,嫣然而笑:“嗯,我进城去沐浴,顺便换身衣裳。”
凛封不答,沉默着走到她身旁,他已变为王城中初见她时的人类模样,眉头微蹙,对她道:“映疆城是边城,时有流寇出没,我与你同去。”
苏映雪歪头望进他眼中,笑意渐深:“你想保护我?”
凛封想起今夜所见的她手中的刀光,以凡人而言,确是不需他相护。但苏映雪却突然牵住他的衣袖,笑盈盈道:“好啊,你保护我。我可是个弱女子,你可得将我好好看护着!”
凛封垂下眼帘,目光落在她牵着自己衣袖的小手上,眼底柔软下来,轻声应道:“好。”
第10章 糖吻
苏映雪从映疆城中最后一间打烊的绸缎庄里走出来时,屋外飘落零星几片雪。
夜风卷着微凉的雪花打着旋儿飞落,融在屋檐下温暖的烛光中。苏映雪将小脚伸出罗裙,提着裙摆踩在地面的雪花上。她刚买了双棉鞋,红色锦缎上绣着祥云莲蕊,上头拢着一对毛茸茸形似兔耳的绒球,娇俏可爱,踏在石板街上,像是两只火兔轻盈跃动。
她从斗篷中伸出手,接住夜风送来的一片雪,递到凛封面前:“送你!”
凛封将目光从她掌心里融化的雪花移到她脸上,道:“为何?”
“瑞雪兆丰年。”苏映雪摇头晃脑念道:“愿你来年平安喜乐,吉祥如意!”
街上陡然一阵刺骨寒风吹过,将苏映雪冻得一哆嗦,兜帽被风吹得压住她的双眼。凛封帮她将帽檐抬起,雪白兔绒下露出她晶亮的杏眸,仍带着热气的湿发在他指间缠上一缕,发下透着她粉妆玉琢的肤色,渐染上烟霞般绚烂的殷红。
苏映雪抬眸看着凛封,眼尾朱砂泪痣在烛光映照下越发清晰,如同胭脂点缀成泪,娇妍如画。她抿着唇轻轻笑,用极轻的语气柔柔念道:“山有木兮木有枝。”
“嗯?”凛封未曾听过几句人间的句子,颇为耳生,只听得她在念着山木,以为她想念王城的春日,便轻轻许下承诺:“来年春来,我族迁徙至北地后,我带你回王城。”
街尾昏黄烛光后走过来一人,背着沉重的木箱,上面挂满晶莹糖画,苏映雪的注意都被引去,未曾听见凛封的话,回头朝他招手:“来,我请你吃糖画,给盈盈也带去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