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三,方进登门报案后,西月阁却不急于将涉案之妖抓回妖界,而是交给方进两枚锦囊,在不知妖是否再次行凶前提下拖延两晚时间,直至第三夜时才派侍灯去将徐臻带回,碰巧带至地渊中后,地渊暴动。
八方妖主眼线遍布妖界人间,却有三次失职,最终成全一次地渊暴动时借助徐臻之手救出玉鸾的巧合,既能救出玉鸾,又能借助地渊暴动骗过天庭耳目,事出反常必有妖,乘鹤从不信世间有如此巧合得理所当然之事。
是以他猜想,西月阁或许有某种手段可以预知未来之事,从而得以提前布置妥当。
却不知,青黛是否知晓今日地渊暴动是何方神圣所引起。
这厢乘鹤君在脑补一盘以徐臻为子的棋局,那厢青黛已走到慈悲恶鬼石像脚下。
整座石像周身缭绕着污黑的妖气,衬着那双慈悲目更显妖邪诡异。青黛方在石像脚下站定,石像的双目便猛然朝她转过来,碎石抖落,尘土漫天,慈悲恶鬼石像竟拖着僵硬的石体站起,一双坚硬巨石手狠狠朝青黛砸下。
青黛指尖燃起烈火,朝石像一挥,烈火便化作利刃斩断石像双手。慈悲恶鬼腹中有地狱业火,此时从断臂里喷涌而出,携着扑鼻的恶臭朝青黛卷来。
业火中突起一个少女的面容,痛苦地嘶吼挣扎。青黛凝神,自语道:“找到你了,侍灯。”
投身这片业火中充当业火燃烧媒介的少女,正是当初带走怜歌、诱杀苏映雪的那个妖主的侍灯!
青黛撕开灯罩,灯笼里霎时扑出一条硕大火龙,呼啸而出,携万钧之势吞下整片业火。石像登时崩裂成无数碎片,硝烟四起中,碎石堆上走来一个窈窕的身影。
这个身影极美,螓首蛾眉,美目含情,如佛手中一朵花开刹那走出的神女,不,她就是神女!
她是天庭曾经唯一的女君,熹萦。
熹萦站在高处,俯瞰着苍茫地渊。她拈花而笑,悲悯温柔的目光落在这片疮痍土地上的每一个恶妖身上,尊荣姿态,一如当初苏映雪送给盈盈那个拈花赐福女君的糖人画。
她曾是天界众仙敬仰的女君,曾是万佛会上光芒耀眼的仙子,可如今,她变成了八方妖主中的一个,最残忍冷血的一个。
青黛望着她,良久,才缓缓念道:“熹萦。”
熹萦垂下眸子,朝她敛目浅笑:“许久不见。”
“我以为,我那时已经将你杀死。”青黛眸中蕴着阴云风雨,声线却冷静得可怕。
熹萦抬起手,如玉精琢的手指抚摸着细白颈上一道浅粉的剑痕,笑道:“你的剑法,不愧是行寒君所传。”她眸中光华流转,似花上落雨,潋滟含情:“他是天底下剑法最霸道的仙,万古以来一直君临三界之巅,由你这个柔柔弱弱的小仙使起他的剑法来,倒是颇为有趣。”
“有趣?”青黛手中灯笼焚去,化作一柄长剑:“你诱杀凡人,现下又打破地渊禁制,放出万千恶妖,也是因为有趣?”
熹萦抿唇,柔声道:“是我失言。”她缓步从石碓上走下来,走到青黛跟前,伸手握住青黛的手,其中温柔亲切,若抛去她当初所为之事,确是个美貌与名望并重的女君。
青黛欲抽回手,被熹萦紧紧握住。熹萦眉眼含笑,手下却如铁钩般满带杀意:“以前袭杀我之事我不同你计较,以后莫要再插手我的事,我为女君之尊,你还配不上与我为敌。”
“啊,对了。”熹萦又补充一句:“我不信行寒君会被区区天雷劈散神魂,我会寻到他。你好自为之。”
说罢,熹萦抽身召回随侍她的侍灯,消失在狂风飞沙之中。她走后,青黛松了口气,长剑化作火花消失在她手中,眸色淡淡,不知心中所思。
地渊里话中眼神中一片刀光剑影,妖门上乘鹤君看得兴致勃勃,瞧见聂江寒清理完胆敢擅闯妖门的恶妖,挥手招呼他过来:“瞧见没,竟是熹萦。想当初天庭中传闻你仰慕熹萦女君,传得风生水起,我都险些信了。”
“仰慕谁?”聂江寒挖了下耳朵。
“仰慕熹萦!”乘鹤贴着他耳朵吼了一嗓子:“当初天庭哪个仙家不知晓,连熹萦女君都含笑默认了这事,你会不知?”
聂江寒蹙眉想了想:“哦,下边那些小辈们玩耍打闹,我从未放在心上。谁传的?”
乘鹤摊手表示不知,揶揄道:“你家的小侍剑仙,似乎当初也将此事信以为真。”
聂江寒蹙着眉头望着底下地渊里的青黛,良久,别开眼:“愚钝。”
乘鹤满脸嫌弃地看着他哼哼唧唧扭过头,面上满不在乎心里不知盘算着什么坏水,十成十的傲娇模样。
第27章 飞鸟
不多时, 擅闯妖门的恶妖便被清理干净,乘鹤瞧着底下再无妖闯上来,便从袖中取出一包不知是何种石头碾碎成的粉末, 带着浅淡花香, 迎风洒下去。
石粉飞落之处,所有剑痕被填补得不见痕迹, 宛若此处未曾发生过任何事。
聂江寒凑过来,蘸取一点粉末轻嗅:“即翼山上的白玉粉?”
“有见识!”乘鹤君正欲跟他吹捧一番, 冷不防手里的荷包被聂江寒抢过去。聂江寒面不改色塞进袖中, 拂开乘鹤君追上来的手, 正色道:“熹萦君未死而成妖,此番事须得尽快上报天君,片刻耽误不得。你快些回天庭去, 这包白玉粉我暂且借去,来日还你。”
乘鹤君向来不吃他这一套,勉强将不舍的视线从荷包上拔下来,咬牙恨恨道:“罢了, 送你,被你这厮抢去的东西还不如不盼着你还来,反正你是吃不得亏的!”
聂江寒毫无愧色道:“知我者莫若君。天庭路远, 本君不再相送,后会有期。”
乘鹤君摆摆手,飘然离去。
待得他们离去之后,地渊也逐渐恢复平静, 除去肆虐的狂风,再不见当中有其他妖魔的身影。
裂开的地缝中走出三个满身血色的妖,玉鸾目盲,困在地渊日久,双腿已不太灵便,被生之背着走出地渊,徐臻跟在他们身旁,不时帮扶一把。
走出地缝的刹那,一阵风迎面吹来,卷起雪白花瓣,香气扑鼻。玉鸾朝风中伸出手,花瓣从她指缝间拂过,纷扬漫天。
“是羡仙花开了吗?”玉鸾唇边扬起笑,问道。
生之皱着眉,看着凋零满地只剩茎叶的花田:“等此间事了,我带上些花苗,你若愿意,以后我们在别处住下时我也种上一些。”
玉鸾笑起来,将头埋在他后颈侧,轻轻应了声。
跟在一旁的徐臻见他们终于得以逃离地渊,满心都是憧憬,不由也被感染上几分喜悦。她将一直背在身后的油纸伞拿出来,捧到生之面前:“我要去还人间的因果了,这柄伞救我许多次,你的恩情的我铭记于心,如今物归原主,愿你们从此后无风无雨,平安喜乐。”
生之不接,道:“送你便收着,剔骨妖凶性难抑,你以后还有许多用得到它之处。”
徐臻思索片刻,依言收下油纸伞:“那二位以后将去往何处?”
“山高路远,四处为家。”生之将背上的玉鸾往上抬了下,对徐臻点头:“有缘再会。”
“有缘再会!”徐臻朝他们盈盈作揖,目送生之背着玉鸾渐渐远去。
她心中仿若一块搁着二十年的石头终于放下,轻舒了口气,握紧油纸伞。
她该去兑现与方进的承诺了。
恰好青黛从地缝中走出来,徐臻唇角含着笑,款步迎向她。
自打将夜间肆虐的小贼抓捕入狱后,锦凉城中便一片祥和太平。成日无人报案,衙门内院便时不时围了一圈捕快,吆五喝六,光着膀子赌点小钱,好不逍遥快活。
旁边大树下方进搬了个板凳靠树而坐,翘着腿,书本耷拉在脸上睡得不知今夕何夕。一个小捕快路过他身边时将书本抽下,啃着萝卜翻阅几页,将本子甩在方进身上抽几下,笑骂道:“瞧见没有,千字文!怎的,头儿你还想去做个穷酸书生,考上那金銮殿去?”
方进被他打醒,抢过书册,没好气地朝他屁股踹了脚:“滚滚滚,没个正经样,玩你的骰子去!”
正在下注的捕快们哄笑,不知在笑方进还是笑被方进踹得上下乱窜的小捕快,总之是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小捕快边四下奔逃边高声求饶,趁着方进不在意反手将啃了一半的萝卜硬朝他嘴里塞,被方进揍了几下,总算老实下来,耷拉着脑袋给方进捶腿。
院外探出个瘦削脑袋,朝方进虚虚唤了声:“方大爷,有人找你!”
方进见叫自己的是同样闲暇多日的仵作,还以为出了什么人命大案,板着张脸快步走到仵作面前。仵作被他一张阎王脸给吓一跳,半天才搞清楚他会错了意,没好气道:“我的爷,你的脸比那棺材还吓人,再吓几次我就要折寿。外头找你的不是什么案子,是个如花似玉的小娘子!”
听闻是个小娘子,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捕快们对视一眼,哄然朝外头跑去,将方进甩在后头争先恐后想先看几眼。方进吹胡子瞪眼睛都叫不住一个猴崽子,无奈,只得快步跟上他们。
衙门外站着一个窈窕纤细的女子,腰肢盈盈一握,似是风一吹就能给折断,怀里抱着把油纸伞,见方进出来,朝他低眉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