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遥尘就这样目不斜视地一路走到天帝和天后的玉案前,双手交叠拱了一拱,只微微颔首算是行了礼,身子却站得笔挺弯都没弯一下——他在天界住了八千余年,可本质上却还是巫族之人,十巫统御巫族,昔年鼎盛时也曾是站在整个人间界顶端的人物,自然无须向天界的帝后跪拜行礼。
底下的六界众生见他困在天界数千年,分明是阶下囚,却还是如此傲然的模样,不由得有些私语议论。
“明遥尘。”
先开口的是天后。
她仿佛并不计较对方的无礼,只是开口叫的却不是“巫即”这个六界皆知的名号,而是他几乎已经被世人所遗忘的名字。
“昔年你向天帝求亲,欲娶大公主清歌,可还记得?”
八千年太久,久到他几乎都忘了当初心底里有过怎样的悸动和期许,才会跑到天帝面前,去求取这样的一桩亲事——那个时候……大抵他也是极喜欢清歌的吧。可终究是抵不过小仙境的血流成河。
明遥尘有片刻的失神,却还是点了点头:“彼时蒙天帝厚爱,应允下亲事,自然是记得的。”
他语气淡淡,听上去依旧温润有礼,只是此时此刻,再从他嘴里听到“厚爱”二字,怎么听都觉得有那么几分嘲讽。
天帝几不可查地撇了撇嘴角,挪了挪身子换了个姿势,那模样怎么看都像是……眼不见为净。
“记得便好。”天后对他的回答倒是颇为满意的,顿了顿就又开口,“八千年转眼即过,此约至今未废,不知道你预备何时成礼?”
明遥尘:“……”
虽然早就有了心理准备,但被天后当着面这样直接地问出来,他还是觉得有些无语。
八千年,对天界的仙神来说也并非是转瞬即逝,何况是人间之人——这样漫长的时间里,天界和巫族隔着灭族的血仇,仿若有了某种默契,再也不曾提起昔年的这桩婚约。虽然不曾明言,但彼此都是心知肚明的,那倾天的一场战火,鲜血流淌了整个坍塌的灵山,已经彻底淹没了所有的情分,这其中,自然也包括他和清歌的。
此约纵然未废,也已经不存在了。
可哪里想到,这会儿再度被提起来,倒好像是他负心故意拖延一样!囧
明遥尘正无语的时候,那厢巫罗却再也忍不住跳将了起来,冷冰冰地道了一句:“我巫族庙小,容不下天界公主这么大的神!”
这桩亲事放到现在,巫族果真是不愿意的。
可天后虽然把巫族请来了,却压根儿不在乎他们愿不愿意,歪了歪脖子眯眼笑道:“既然容不下,那成亲之后巫即还是和现在一样,继续留在天界吧。”
巫罗被呕得差点吐出血来。
倒是巫咸毕竟年长多了一些阅历,很快就反应了过来:“天后这意思,若是我巫族能容得下大公主,巫即就能跟随我们回返巫族不成?”
天后笑而不语,只是转眼看向了明遥尘。
明遥尘却默然不语。
十巫的力量,并不是一加一等于二这么简单,天界对十巫齐聚的忌惮,远远要比没有巫即的巫族来的深。所以他并不相信,天界会如此轻而易举地松手放他回去!
天后见他迟迟不语,面上也多了几分不悦,正要开口说话,却忽然听魔界那位君长公主忽然插嘴,幽幽地说了一句:“既然巫族不愿意结这门亲事,天后何必一再咄咄逼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公主有多么没人要呢!”
这位开口,八成是没好事情的!
天后皱了皱眉,道:“此乃我天界和巫族之事,不劳君殿下费心!”
君哥转着手里的酒盏,却道:“原本我是不想凑这个热闹的,只是天帝的那位大公主……和我魔界也是有缘的,所以想着巫族既然不愿意,不如……”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始终沉默的明遥尘忽然开了口,将她还没有说出口的话给打断了。
“君殿下多心了。”他温文而平静地道,“并非是不愿意,只是想着该如何回复天后才好。”
回复天后?
天后问了什么?
凑热闹的众生赶忙齐刷刷地把天后说过的话往上翻了一翻——好像天后在刚开始的时候问的是:不知道你预备何时成礼?
所以,他沉默了这么久,是在思考何时成礼?
这意思……
巫咸三个还呆在那里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妖皇已经哈哈笑了起来,扬了扬手里的酒盏,狐狸眼笑得眯起,转头对天后道:“看来这琼浆宴,要变成大公主的喜宴了——如此也好,省得我们来来回回折腾了!”
佛主也笑眯眯的:“折腾是假,妖皇是想省下这贺礼吧!”
妖皇切了一声,回道:“你们这些光脑袋,就是太直接!”
这厢天后也是暗松了口气,又问明遥尘:“如此,你可是想好了?”
明遥尘却摇了摇头,道:“何时成礼,还是由大公主来定吧。”
509.第509章 不曾后悔
清歌听他说完,心里才勉强好受了几分。
“你说由我来定,天后便同意了?”如此好说话,这可不像是天后的行事作风。
明遥尘摇了摇头:“既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
果然!
只怕等她知道的时候,连婚期都已经定下了吧——天后和天帝一样,居于至尊高位无数年,早已习惯了下决定和发号施令,只要觉得是对的,并不会再商量和犹疑,一如当初天姬昊姝坠天之后,天后决定拔除她的情根一般!
“其实你不必如此。”短暂的沉默之后,清歌如是道,“这是我和魔界之间的事情,犯不着把你也给卷进来。”
君哥会说出什么话来,她大抵能猜到一些——这些话要是说开来,必然在天界引起轩然大波,她处在风暴的中心,是无法得到安稳的,所以他点了这个头,堵了君哥没有来得及说出来的话!
说到底,是为了护住她。
这一点,倒是和天后不谋而合了!
明遥尘却道:“并非全是为了你。”
清歌转头看他,只见他神色坦荡,目光剔透干净,顿了顿又补了一句:“青曦说的没有错,这样对你对巫族对人间都好。”
青曦?
她想起那只从神树扑腾而来的那只翠鸟,觉得越发琢磨不透这个妹妹的心思,难不成也和天后一样,觉得要断了她的心思,就要让她另嫁他人不成?可巫即……
“我还有旁的事情要先走一步。”明遥尘又道,等说了之后又觉得这么甩手就走有些太过不负责任,想了想又加了一句,“等事了之后,我再来寻你。”
清歌想不到他有什么事,也不打算过问,只点了点头,就放他离开了。
等他走远了再也看不到,她才低头,对一直趴在她脚边上的小狐狸道:“看到没有,他总是这样子——看着体贴,可在你的事情前面,永远还有其他许多事情排着!”
她一贯是沉默安静的性子,许多事情纵然心里明白,也绝少会宣之于口,更不要说这样类似于抱怨的话了,可这会儿,这些连对着挚友和同僚都绝难说出口的话,却对着一只跟在身边没有多久的小狐狸说出了口。
白阿三大抵也感觉到了不寻常,一下子从地上站了起来。
清歌蹲下身,摸了摸它脖颈上的皮毛,继续问:“要是换了你,是不是也会这样?”
小狐狸惊疑不定,却还想尽力装无辜!
清歌既然开了这个口,又哪里肯就这样放过他,手上用力狠狠一把揪住了方才摸过的那处皮毛,脸上的神色也冷了下来:“你骗了我一次,我总想着不会再有第二次,却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又故伎重演了呀?!”
这一把抓得狠的呀,疼得它连尾巴尖上的毛都竖起来了,哪里还装得下去,结结巴巴地叫了一声“清、清歌……”,就再也没胆说下去了。
清歌死命地揪了半天,却只听到一声可怜兮兮的“清歌……”,之后既没有求饶也没有解释,更加不曾反抗,低头一看正好对上小狐狸疼得龇牙咧嘴快要落下泪来却硬挺着的模样儿,还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恶!不过最后还是心软,松开了手。
小狐狸等她松手,一个返身就往清歌身上蹭,只是还没扑到,就被一巴掌给拍飞了。它不死心,爬起来就接着扑,如此一来二去不依不饶的,清歌烦得实在拿它没有办法,也就随它蹭了。
只神色却还是冷冷淡淡的,道:“我分明说过,你若是为魔,我必然斩之——这样,你还来做什么?”
小狐狸全身抖了一下,连三条尾巴都尽数耷拉下来了,显然是被吓到了,不过却还是不怕死地开口耍赖:“如今我是妖狐,可不是魔!”
清歌:“……”
这年头,还真怕不要脸的!
竟然还好意思说出来,先前装作人也就算了,这会儿连白寂的侄孙辈都肯当——身为魔界至尊的节操,大概是点滴不剩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