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大胡子这态度友好诚恳,莫弃也不扭捏,直言自己还没有下过田种过地,可不知道怎么把荒地拾缀成良田。
大胡子愣了愣,转头看一旁的清歌果然也是茫茫然的模样,最后只好表示等得空不忙的时候,会忙他一起拾缀,顺便教教他插秧种田什么的。
等从大胡子家出来的时候,弯月已经挂上了树梢,村子里的人要是没什么大事,安歇得都早,此刻外面黑乎乎的,只偶尔能听到几声虫鸣。
清歌没有了神力,黑暗里视物的本事也弱了许多,只能被莫弃牵着手——林南给他们安排得房子偏僻,她这样走在漆黑的路上,仿佛没有尽头一般。
——唯一的凭借,便只有拉着她手的这个人了。
仿佛是察觉到了她的失神和恍惚,莫弃手上用力,微微偏头:“怎么了?”
清歌摇了摇头,却问:“你已经决定留下来了?”
黑暗里,她看不太清身前这人的表情,只听他轻笑了一声,仿佛心情还不错,道:“有房有地,风景又好人也不错,算得上是世外桃源了,在这里过一过寻常的人间生活,好像也不错。”
他避重就轻,好像真的只是觉得这里适合居住。
然而清歌却知道,他是想等待。
等待掌司老头儿口中所说的那个契机。
只是……想起白日里从那个老头儿口中得来的讯息,清歌沉默了半晌——没人知道那短短的片刻她的心底里转过了什么的念头,只听得最后她开口,说出了自己的决意。
“我不会和你结缡。”
莫弃的脚步骤然而停。
清歌仿佛没有察觉到他瞬间的僵硬,趁着他心神恍惚之际微微用力就把手给缩了回来,神色复杂却坚定。
——她一旦下定了决心,就决难有转圜的余地。
莫弃顿了许久,没有回头也没有前行,隔了半晌才问:“为何?”
——为何应允了百年之约,却又不愿结缡。
——为何昔年能与巫即明遥尘结缡,如今却不愿与他。
——为何……许下了一个未来的希望,又要亲手推翻?
短短两个字,却带着扑面而来的隐忍和冷沉,然而,清歌却好似未觉,脑袋里晕晕乎乎地闪过了许多念头,耳边好似听到掌司老头儿在说上古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同生共死以命养命,又好似听到小酌在卜算,求而不得一念成魔,还似听到君哥在耳边轻声笑语你才是那个外人,带着说不出的嘲弄。
“为何?”她按住隐隐作痛的脑袋,顺着他的话低喃了一声,语调空茫而平缓,带着某种说不出的奇异,“为何……”
莫弃转过身,定定望著她的眼眸里仿佛灼烧着暗色的火焰。
一瞬间,清歌宛如看到了漫天而至的魔焰。
于是她道:“我不愿你……”她顿了很长时间,才吐出后面的话,“……成魔。”
没人知道她原本想说的是什么,终究最后给出的,是这样的答案。
357.第357章 并不一样
命运的节点太过于相似。
数千年前一只邪魔带着心爱之人来到蓬莱,而数千年后莫弃却带着她来到这里,同样是为了续命活命,同样想利用红线牵引之术牵引彼此的星辰轨迹。
数千年前,邪魔求而不得,最终降下滔天怒火。
而数千年之后的她和莫弃,又将如何?
是否就如蓬莱人担忧的那样,踏上相似的结局。
小酌说过:一念成魔——他和那只魔一样,都是求而不得。
求而不得,执念终将为魔,何况是心有魔念之人。
然而,听到他的答案,莫弃眼中的神色却渐渐平静了下来,伸出手仿佛要将她拥进怀里,顿了顿最终却只是重新拉住她的手,带着她继续在黑夜里前行。
“我和他是不一样的。”他道。
这个的“他”,想必是数千年前那只邪魔。
清歌听懂了,却没有说话,只跟在他身后默默地走。
所有人都说他会和那只给蓬莱带来了大劫的邪魔一样,然而他却并不这样认为。
“我向蓬莱求取的,也和他不一样。”顿了顿,他又道。
蓬莱星司的掌司老头儿说他和那只邪魔所求的,都是一样时,他并不曾说出反驳的话,如今却又说所求的不同。
“上古卜族的红线牵引之术……”他顿了顿,也不知道是想到了什么,有片刻的沉默,“不是活命之术,但所谓牵引星辰同生共死,却是可以的。”
他说得笃定,好似比如今星司的掌司者还要清楚几分。
“昔年……那只魔想要救的那一位,终究是活了下来的。”
饶是清歌,也忍不住愣了一愣——连历任掌司手札里都没有流传下来的事情,他却说得清楚明白。
看来在木屋里她和老头儿说的那些话,他虽然人在厨房外,却还是都听到了。也是,以他而今的修为,那样的距离根本是完全可以无视的。
他说的笃定,可……若真是活了下来,又何来求而不得的怒火,何来灭族的大劫?!
“你不相信?”他道,“你应当相信的,清歌。至少你已经见过她了——直到现在,她还活着。”
清歌一惊,不由自主地顿住了脚步,抬头:“我见过?”
莫弃也跟着停下了,仿佛短促地轻笑了一声:“是的,你见过,在苍山。”
苍山。
这个提示相当的直白明显。
他们在苍山遇到的人并不多,清歌只是脑袋稍微一转,一个名字就被转出来了。
“嫣小玉……”
苍山的景致,是依据主人的喜好而改变的,他们所见到的苍山,是蓬莱大劫前云落山的模样——古木华盖,流云缥缈,一草一木几乎与卜族那些亡魂记忆里的蓬莱一样。天下没有那样的恰好的巧合,那时候她以为又是鬼后的诡计,却不曾想竟是这样的!
她应当是在昔年的蓬莱居住过,并且是真的喜爱云落山的静谧缥缈的——那个女人……她躺在桂花树下的模样虽然苍白病弱,仿佛连站立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但确实是活着的。
确实,直到现在都还活着。
“那只邪魔……”她顿了顿,没有问下去。
如果说是嫣小玉,那她身边的邪魔,还能有谁?
这个答案太过明显。
饶是清歌,也是半天说不出话来。
“除了他,还能有谁?”这是莫弃连想都不愿意想起的存在,如今不得已提及,却忍不住短促地冷笑了一声,“为了嫣小玉,他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就像当初对待他的母亲,也同样是不择手段,翻脸无情!
仿佛是感觉到了他心底里蔓延出的阴暗和憎恶,主动伸出了手:“已经都过去了。”
将他母亲生生抽魂夺魄也好,降下蓬莱大劫也罢,统统都已经是过去了许久的事情了,哪怕再痛恨厌恶,逝者是永远都不可追的。
“你不是邪魔,和他是不一样的。”
她并不怀疑,如果这世间还有什么存在,是他决计不愿成为的,那必然是那一个给予他另一半生命的邪魔。
因此,再相似的命运,应当也不会沦为同样的结局。
黑夜沉沉,然而他们却不约而同地避开了这个话题,不再多说什么——看上去,就像是各退了一步,清歌不再逼问他有关于成魔的话语,而莫弃也仿佛是忘了她不就之前才说过的有关于“不会和他结缡”的话。
第二日,太阳照样升起。
大清早上,大胡子的大嗓门就在院子外叫上了,清歌推开门出去的时候,莫弃已经打开院子门了——修缮好了的篱笆外,林南带着大胡子和另外两个年轻人站在外面,后面还放在辆手推车,放这些米粮果蔬和些许生活用品,等莫弃开了门,就连东西带着往里一推。
这架势,明显是来送东西的。
也不知道是林南从自己家拿出来的,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搜罗来的。
等东西搬得差不多了,大胡子利落地从一堆东西里翻出个油纸包,往莫弃怀里一扔,道:“你嫂子做的馅饼,还热乎着,你拿大米熬着粥,一起当早饭最好不过了——等吃好了早饭,我带你去地里看看。”
莫弃:“……”
然后又对清歌道:“听说隔壁大墩村的俞嫂子家新孵出了不少鸡仔,我家婆娘打算今儿去看看,让我顺便问问小娘子你去不去?”
清歌:“……”
鸡仔……那是什么?
她只看过刚出壳的凤凰鸟有木有!
再说小鸡仔神马的,让她忍不住想起离开酆都时,明雨灵那手心里捧着的……凤墟神君,貌似就被酆都的修罗当成鸡仔了。
而林南恰好在旁边接了一句:“换两只鸡仔回来养养也不错,最好叫古家娘子帮你挑两只母鸡,养些日子就能下蛋吃了。”
清歌:“……”
下蛋吃……
蛋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