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间屋子,一间堂屋两间卧房,只是原本有一间卧房因为原主人的女儿出嫁,渐渐变成了半个杂物间。古家婶娘做事周到,白日里收拾屋子的时候,还悄悄把清歌拉倒一边打听她和莫弃的关系——在这些朴质的蓬莱岛民看来,言行举止间如此亲近的男女,不是兄妹就是夫妻,可兄妹和夫妻,在房间的整理安排上有着巨大的差异,不得不提前问清楚了!
但她觉得理所当然的问题,却把清歌给问住了——
兄妹,自然不是。
夫妻,也不是的。
她默默地顿了半晌,最后摇了摇头——这么纠结的问题,求放过……
古婶娘却秒懂,露出一个“我能理解并支持”的微妙表情,满怀爱心地把半个杂物间收拾成了半间卧房——大家都是年轻过的,为爱私奔什么的,都是很好理解的!
于是“为爱私奔”的清歌此刻在半是杂物间半是卧房的房间里,对着烂醉在床上的莫弃,紧紧皱起了眉。
昏黄的烛光下,只见莫弃满脸通红,意识昏沉,果真是一副烂醉模样。但她看了半晌后,却道:“人早就走远了,还装什么?”
莫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的。
清歌皱了皱眉,上前一步:“你……”刚张开口,就忽然被拉住了手腕,一阵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压在了身下。
某个装醉的男人把头埋在她颈窝里,哼了一声:“我醉了。”
清歌被他骤然压得差点喘不过气来,要是换了以前只把斩魔剑都要拔出来了,如今却只能僵着脸,本能地问:“然后呢?”
“然后……”他微微抬起头,黑亮的眼眸中带着别样的眸色,“自然是做些醉了要做的事情。”
没等清歌弄明白什么是“醉了要做的事情”,就见他的脑袋落了下来,温热的呼吸落在脸上,感觉有什么东西就要碰到她的唇——几乎是本能地,她脑袋一偏,于是他的唇落在她耳际的碎发上,而她一缩一滚,眼看就要脱离他的桎梏。
但也只是“眼看”而已——她刚刚作出动作,就被莫弃拉了回来。
“呵……”他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明明是笑声,却不带丝毫的笑意,“果真不是我的错觉,你在躲着我……”
清歌顿了顿,几乎不能抬眼看他此刻的神色。但莫弃显然不能容她沉默装傻,骤然伸出手捧住她的脸逼得她只能抬头与他对视,几乎是一字一顿地问:“清歌,为什么?”
天帝的大公主虽然寡情不知爱,但与他许下百年之约后,从不曾像现在这样明显而刻意地回避过他的亲近——就好像他所有的不安和隐忧,都在短暂的欢喜后都将化作梦幻泡影。
为什么?
清歌定定看着他格外幽暗深邃的眼眸,仅有片刻的失神——她仿佛不太懂他在问什么,又仿佛心里早就透彻明白,顿了半天,才慢慢回过神来,低声吐出了两个字:“君哥。”
她以为那个匪气的女子不会对她有太大的影响,就像是以前,不入眼不入心自然也就不会挂怀和在意,但事实上有些事情就是这样可笑,越不想入眼入心,却偏偏不知何时扎在了心底。
——就像君哥说的那一句:我与他是有婚约的,算起来应当是他的未婚妻。
——她以为自己听过却不会太过在意,但却总是在莫弃靠近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冒出来。
然而,莫弃却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给出这样的一个答案,差点儿以为是她说得太轻,以至于自己听岔了,所以下意识地脱口确认:“什么?”
清歌又道:“她是谁?”
这个问题,她已经问过一次,却没想到在此刻又会再问。
莫弃皱起了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了什么:“是不是……她跟你说了什么?”
片刻的迟疑,落在清歌眼里就成了心虚,于是她抿了抿唇,反问:“你觉得她会跟我说什么?”
莫弃明显窒了一下,明明是他质问在先,但最后竟然莫名地心虚气弱了,最后只得恨恨地道:“无论她说什么,对于你我而言,都不能改变什么!”他顿了顿,补了一句,“所以清歌,你不必往心里去!”
他这样的话,与清歌而言,无异于承认。
于是清歌心里就像是骤然着起了一团小苗,灼烤得她心都疼了——明明失去神力身体也还没完全养好,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一把将他推了开去,起身就往外走。
——她并不知道自己想干什么。
——她只知道必须要离开这里,一刻都不想多待下去!
莫弃呆了一呆才猛然惊醒,跳起来抬脚就往外追:“清歌!”
但清歌理都不再理他,脚步飞快地穿过堂屋,进了另外一件房,转手就把房门关上了。
莫弃慢了一步,只能眼睁睁开着房门关闭,想要强闯进去当然是很容易的,但好在他还知道这样做只怕后果更加严重,于是只好抬手敲了敲门,叫了几声清歌。
但房内却半点回应都没有,好像刚才看着清歌进去是错觉一般。
他知道清歌是真的生气了,也知道和君哥有关,稍微顺着这个方向一想,心里就咯噔了一下,心道不是吧,莫非那家伙把实话跟清歌说了……
于是低声叹了口气:“清歌,我并非故意要瞒你的。”
门里终于传出了清歌的声音:“这世间的种种隐瞒,从来就只有刻意。”
她的语气竟格外的平静。
但莫弃却忧愁了。
“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说。”
他才开口,就听到清歌又道:“这世间并没有治愈我的办法,酆都没有,蓬莱也没有——所以,我会回返酆都,和风羽前往西漠。”
莲妖说过,花陌就是一路往西漠去了。
她最初的目的,就是为了找回与魔尊私奔的花陌,如此而已。
——话出口,她仿佛又是昔年那个斩魔神将,寡淡冷情,心无波澜。
349.第349章 听到你在叫我
莫弃闻言,却是良久无言。
房门口静悄悄的,好似从来没有人敲过门一样。
失去了神力的斩魔神女站在房间中央,一贯平静淡然得脸上难得神色空茫失神——虽然说出了“回返酆都,和风羽前往西漠”这样的话,但心里头却是空落落的,自己都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
“然后呢?”
在她几乎以为莫弃已经离开的时候,房门外却忽然传来了他熟悉而陌生的声音——熟悉是因为听得多了,而陌生却是因为他从来也没有用这样的语气跟她说过话——带着些微的幽冷和凉薄,好似刀刃一般带着锐利锋芒:“然后呢?是不是就这样回去天界?”
回去天界?
回去天界又能如何?
即便是回去,也不会再是昔日的清歌——失去了斩魔剑锋芒的斩魔神将,只怕连个小仙娥都不如——失去神力,和一介凡人也没有什么区别!
回不去了……
早就已经回不去了……
从她许下百年之约的时候,就应该已经知道,只是不从来都不敢细想罢了!
——她慢慢地蹲下身,双手怀住肩膀,可即使是缩成了一团,还是觉得跟浸在冰水里一般通体发寒。
他在问出这个问题之后,她才如此清晰地意识到,从她第一次将他看进眼里继而放入心里,就已经注定了再也不能回去。
一如她的姑姑天姬昊姝,从一开始就注定了从九天上的堕神台一跃而下。
门外的莫弃却并没有感觉到她一瞬间漫上心头的痛楚和绝望,依然用那样陌生而冰凉的语调说着话:“清歌,我不会放手的!”
不会放手的。
不会……放手……
她恍恍惚惚朦朦胧胧,门外的那个声音仿佛一点点离她远去,让她渐渐听不真切,眼前仿佛闪过无数的片段,凄厉的,血色的,阴暗而绝望的——仿佛有什么在绝望地惨叫,然而她却什么都听不到,就像是无声的哑剧——她越是瞪大眼努力地想要看清,却越是看不清楚。只感觉到了惨烈和绝望一点点渗进心里!
然而,这样的阴冷绝望之中,她竟然好似听到了有谁在叫着她,好似欢喜,又好似悲伤,宛如叹息一般——
“清歌……”
清歌悚然一惊,骤然惊醒!
心魔!
她竟然差一点就被心魔所趁!
房间里黑乎乎的一团,一身冷汗的清歌却慢慢回过神来了——虽然活了无数年,但无情无心的斩魔神女,从来就不知道心魔为何物——但即便是不知道,也明白那样凄厉惨烈的心魔,决计不会是自己的!
不是自己的,那么就唯有……
她慢慢地站起身,腿麻的好像不是自己的,但她还是强忍着走到门边,打开了房门。
莫弃果然还在门外。
就这么靠着门扉随意地坐在地上,大概是不舒服,微微合着眼的脸上还带着些许痛苦不适的神色,乍一眼看去就像是酒劲上来了的醉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