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清歌,婆娑、鬼后、韩越、百商,统统都在一眨眼的片刻,失去了踪迹。
偌大院子,瞬间只剩下了他一人。
亭外水面上的花浮空于水面,紫气袅绕,繁丽而妖异,竟比三途河畔的曼珠沙华,还有神秘妖艳几分!
世间流有传说,幽冥水生幽冥兽,兽亡魂消,绽紫花,花蕊为兽怨,花开不详!
清歌的反应比莫弃还快,她常年征战,对危险有着本能的直觉,在鬼后说出“幽冥花开了”的时候,她就已经伸出手去,想要抓住身前莫弃然而,她和莫弃的距离,明明不到一个手臂,她伸出手去,却怎么都没有够到。
她甚至能清楚地看到他霍然回头,眼里多了罕见的惊慌,也听到了他叫了一声“清歌”,可等她应了一声“我在这里”,这人却在她指尖碰到他衣袖角的时候,骤然消散,化成了紫气袅袅!
一瞬间,她觉得心跳都停了一停。
眼前忽然浮现北荒雪原落入饕餮腹内时的景象,那时她也是这样伸出手去,因为他说“龙潭虎穴共闯,阴曹地府亦然”,可如今言犹在耳,她伸出手去,却没有再抓到他!
压制住了的迷心咒趁着她心神失守的片刻就要抬头,她忍了忍,才勉强压下,也生生忍下了拔剑的冲动。
“你要如何?”
“并不如何。”鬼后微微笑着,抬手一招,离她最近的那朵幽冥花轻飘飘落到了她手心里,紫光层层流转,“早知是没有结果的,又何必纠缠不清,清歌,长痛不如短痛!”
清歌却道:“那也是我与他的事,与你何干?”
“你是不信我。”鬼后丝毫不介意她的不客气,轻轻把玩着手里的花,又指了指和百商站在一起的韩越,“他是蓬莱卜族的出身,卜族擅卦,何不让他算上一算。”
明明是询问,却是命令的语气,于是韩越走了过来。
清歌看少年垂手站在她面前,问:“你比小酌厉害?”
韩越想了想,摇头:“若论卜算,世间当无一人能越过圣童大人去。”
“小酌曾经为我们卜算,然而卦现一半就大乱她亦卜算不出的,你可以?”
“彼时的圣童是强弩之末,并无全盛时的力量。而我与当时,已经不同。”
真的不同了吗?
清歌定定地看着他,他在这样的注视下,神色竟然半点起伏都没有,半晌后清歌点头:“确实……是不同了。”
还是同样的面目,然而内里,却已经悄然改变当日那个嘱咐少女躲藏起来独自赴难寻求真相的少年,大约是已经不见了。
她不再理会这个少年魂魄,也不顾忌鬼后在侧,抬手掐诀,无数白色的光点从她袖底钻出,随着她衣袖轻挥,光点四面八方散了开来寻灵术虽然不是什么顶厉害的神术,但找起人来,倒是一等一的好用!
鬼后看得清楚,目光冷冷,却没有阻止。
“阿弥陀佛。”小和尚却忽然开口,“敢问,花妖何在?”
“你要找的,是花妖,还是花神?”
“妖也好,神也罢,不过都是表象,小僧要找的,从来只是那一个!”
“小和尚倒是聪明!”鬼后难得好讲话,“可天下没有白吃的饭,你抓了我鬼界的鬼子,想取她的心头血,不要以为我不知道,这笔账要怎么算?”
她不否认花妖在她手里,但却开口要算账!
“阿弥陀佛,善哉善哉!”婆娑面含悲悯,却目光坚定,“你放了花妖,小僧任你处置!”
此言一出,连清歌都转头看来,鬼后却咯咯笑了起来:“小和尚倒是情深意重也不怕犯了戒,惹你家佛主生气!”
“我佛慈悲,何以要生气!”婆娑双手合一,神色坦荡无畏,“昔年佛主路过人间,遇到恶虎噬人,佛主上前阻止,恶虎言曰:人饥食物为天理,同理虎饿食人,也为天理。佛主慈悲,于是割肉喂虎佛曰,舍生成仁,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鬼后一把捏紧手中幽冥花,目光阴冷:“好一个割肉喂虎,舍生成仁!原来我在你们眼里,就是一只恶虎!”她笑道,“如此,我成全你的舍生大义又何妨!”
说罢,扬手一丢,手里那朵幽冥花就对着小和尚的光脑门砸了过去!
被一朵花砸一下不痛不痒也就是这样,但被一朵幽冥花砸一下会怎样,还真没人知道,尤其这砸花的人,还是鬼界之主!
清歌眉心一蹙这和尚是跟着她们来的,还和花陌有渊源,由不得她见死不救于是她手指一动,一道剑芒朝着紫花而去。然而,剑芒从一团紫气之中穿刺而过,落进虚空!
在她出手的瞬间,身旁的鬼后,亭外的婆娑和白商,都和莫弃一样,与瞬间化成了紫气,袅袅绕绕前一刻还在说着话,此刻她面前却只剩下了韩越一人。
少年魂魄仿佛没有感觉到眼前这一幕,垂眉低首,道:“主人之命,韩越不敢不从,且容我卜算一二。”
说罢,挥手一指点向亭外水面也不知道他做了什么,漆黑的水层波纹层层扩散,隐约折射出点点的光亮,转过一张脸来。
清歌顿了一顿,定住了目光。
那是她,八千年前的她!
270.第270章 没有莫弃的过去
八千年前,无忧花还没有被天焱神君的神火焚烧殆尽,那时候的小仙境灵山,清风徐徐吹过,漫山遍野的姹紫嫣红的无忧花瑟瑟起舞,清香能弥漫整个小仙境。
可灵山早已坍塌,八千余年的岁月变迁,小仙境都已经化作大荒,无忧花也早就灭绝,即便是水月巫境里那一座看似和八千余年前一样的灵山,也再没有开出一朵忘忧花!
于是莫弃望着眼前漫山遍野的无忧花,傻了半天!
他不会是在转眼之间穿梭了八千余年的岁月,到了昔年的小仙境灵山了吧!
脑袋里莫名其妙地闪过这样的念头,荒诞得连他自己都觉得好笑耳边除了忘忧花叶的沙沙声响,还有泠泠曲声,清越缠绵,百转千回,宛如高山空雪九天神乐他拨开无数娇艳缤纷随风而摆的花朵,顺着乐声传来的方向一直往前走,然后……看到了清歌。
还有明遥尘。
巫族年轻的巫即坐在花丛中,依然还是那一身青衫木簪,唇边放着一只陶土埙,那泠泠曲声便是从他嘴里传出。清歌躺在他身边,明明是一样的面目,只是眉眼间的疏淡,比之现在要柔和一些,闭着双目也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正在听曲但无论是哪一种,其实都是一样的。
她长年持剑,即便是安安静静待在一边,也时而透着剑的锋芒,能让她像现在这般彻底地放松,那么此地此人,她必定是全心信赖着的。
莫弃说不出是个什么感觉,只觉得胸口有些发堵,下意识地低喃:“清歌……”
清歌……
清歌睁开眼睛,目光有一瞬间的空茫。
身旁的明遥尘觉察到她的动静,放下手里的埙,问了一句:“怎么了?”
清歌眨了眨眼,空茫之色渐渐褪去,仰起头来,抱怨了一句:“吵。”
于是明遥尘笑了起来,温和而无奈:“多少人求着我给他们吹一曲,你好到,竟是怪我扰了你清眠。”
清歌侧头:“那就吹给那些求着你的人听去。”
年轻的巫即明显被她噎了一下,顿了顿,才无奈地叹息:“好在还有我,不然你这性子,怕是等上千年万年,也是没人敢要的。”
他伸出手,捋了捋她睡乱的鬓发,午前的阳光正好,她抬头挡了挡,嘟哝了一句:“那还真是委屈你了。”
他握住她遮阳的手移开,挪了挪身子,替她遮住阳光,笑道:“哪里有委屈能得清歌委身结缡,是明遥尘的福气!”他神情温润真诚,又指了指前方一处,“我叫人在此盖一间房,以后我们就住在这里,可好?”
清歌转头望去,顿了半晌,应了一声:“好。”
“好”字入耳,莫弃差点没呕出血来!
幻境……幻境……都是假的不是真的!
他不断告诉自己,心里却灼烧得厉害不过都是自欺欺人,也许是幻境,但即便是幻境,这一切也都是真实的清歌和明遥尘,听到耳里是一回事,切切实实地看进眼里,又是另外一回事。
女的清丽安静,男的温润如玉,风吹得花海舞动不止,他们靠在一起喁喁私语,说着美好的未来。
于是莫弃得承认,他是嫉妒了。
他只得清歌百年,而明遥尘,却几乎得了她一世。
他垂下眼,遮掩了眼中的神色百年,不过是转瞬即逝的须臾,他费尽心机,得到的,不过是须臾而已。
清歌。
“是你在叫我?”
耳边忽然传来熟悉的声音他抬头,见明遥尘不知何时已经离开,清歌站在他面前,带着些微的疑惑和戒备。
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她这样陌生的眼神了,一时惆怅万分。
却见她顿了顿,又继续问:“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