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即便是正常小孩的大小,配上他那张格外“成熟”的脸,也显得不伦不类的,鼓起腮帮子生气的样子,更是有强大的违和感。
“你这是打算过河拆桥?”
莫弃笑了起来,脚下的步子却半分停顿都没有:“你不过是受开物胁迫,陪我到苍蓟山脉而已,如今我提前放你自由,你还怪我?”
小矮人愣了一愣,然后后知后觉的绕了绕耳朵,发现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他出身九道的须弥道,仗着一身逃跑的工夫,上蹿下跳得罪了一众妖界的小妖大妖老妖,被追得走投无路铤而走险,竟真的让他破坏了酆都的阵法一角,闭合了数千年不曾关闭过的城门,将一众小妖大妖老妖拒之门外。只是乐极生悲,开物和拳的归来,强势地重开了城门,自然也不会放过他这个“罪魁祸首”。
须弥道是九道之中最小的一道,却包罗万象,不仅擅于变化之术,对危险的感应尤其灵敏,否则也不会在一众小妖大妖老妖的追杀下蹦跶这么久了所以,开物物尽其用,直接开口就让他为莫弃指路,将他带到苍蓟山脉,将功赎罪。
所以,他不甘不愿地跟着莫弃上了路。
诚然,等莫弃到了苍蓟山脉,他的任务就当是完成了。
只是……
他挠完耳朵,还是觉得有些不妥:“可是……苍蓟山脉还没有到。”
是的,苍蓟山脉还没有到。
莫弃却在前面挥了挥手:“快到了。”他顿了顿,“再走下去,前面几个城镇瘟疫蔓延的很厉害,听说每天都在死人。我可不想到时候你也染上病,我是照顾你呢,还是丢下你赶路?”
“所以,你就带我到这里吧。”
须弥道的生灵,擅长变化之术,也擅长保命,但是,身体却也是相当脆弱的某种程度而言,对外界的抵抗力,几乎和人间界的凡人一样脆弱敏感。
所以,他若是深入疫区,确实有传染瘟疫的危险。
可是,须弥道这些个弱点,连追得他上蹿下跳的一众大妖大妖老妖都不甚清楚……这个修为不深的人间男子,又是从哪里得知的?
在他心生疑惑的短短瞬间,莫弃已经走得只剩下一个背影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一个纵越闪身,下一秒身体已经落在莫弃头顶的屋檐上,蹲着俯视这个主动放他离开的人间男子,眼神里带着不赞同。
“你忘了那个酆都城主说的了?那个叫乌云师的家伙已经死了,一定那个鬼女人已经先来了,你现在过去苍蓟山脉,肯定要不太妙!”
开物的原话是:虽然阿莲也认为那个鬼女人这次没有骗人,但谁知道她有没有先跑到苍山去挖好陷阱等着你和清歌往里跳?所以,找到乌云师固然是最好,若是找不到,或是……有了意外不测,那你就退回来。反正……总之不要轻举妄动!
他的意思很明显,引路的乌云师若是遭遇了不测,就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果然,乌云师已经死了。
然而,他却好似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头也不回地向着南方而去了。
留给小矮人的,是一个坚定而决绝的背影。
185.第185章 昌平城里的生机
莫弃并没有耽搁,既然确定了开物让他前来找寻的引路人已经惨烈地死于非命,就随即离开了夷城,向南而去。
至于乌云师是怎样死的,又为何会死,他只在脑袋里转了一下,却没有深究下去的打算他没有那个时间,也没有这个心情,终归只是个陌生人罢了。
毕竟……危险的讯号,他已经清晰地收到了。
这便足够了。
夷城往南是红叶镇和一个叫昌平的古城,他犹豫了一下,朝小矮人先前说起过的,昌平城的方向出发了。
明明已经跑开了的脓疮脸从一处屋角探出头来,看着莫弃的背景说不出是个什么神色,半天才嘀咕了一句:“……真是个疯子。”
再往南去,那边的情形比这边还要严峻十倍不止,现在过去,可不就是去送死的。
然而,他身后的阴影里,却有人轻轻笑了一声:“明知是死局,却还一头撞进去,不是有绝大的自信可以化险为夷,就是……他所求的,比性命还要重上许多。”
“那他会是哪一种?”
那个声音半晌都没有再说话,脓疮脸回过头去,身后的阴影空荡荡的灰暗,哪里有什么人影他轻轻地吁了口气。
然后起身往城门走去。
只是等他回到乌云师住的那条街上时,小矮人早已经失去了踪影须弥道的生灵对危险有着与生俱来的感应,从见到引路人屋子里那一室的惨烈开始,他的寒毛就一直竖着,得了自由,哪里还会乖乖蹲在这个地方作死!
长了满脸脓疮的乞丐一路穿过大街,径自走向了引路人那栋残破的小破屋方才明明掩着鼻死都不愿意靠近,此刻却面不改色地走到门前。
推门进去,半天都没有再出来。
而此刻的莫弃,已经完全离开夷城。
越往南走,果然是越荒凉。
再往南边走下去,已经很少能看到往外逃命的人了能逃的不是早就已经逃走了,剩下一些逃不了的,瘟疫蔓延成这样,他们即便豁出命去往外逃,也没有哪里敢收留他们。
隅州原本应该是草木茂盛之地,然而沿路走来,却多是枯黑焦土。瘟疫不是普通疾病,它的传染性太强,人也好,牲畜也好,甚至花草树木,一旦被染了上了疫病死亡的,只能一把火化为灰烬。
他抬头远眺,只见辽阔的天空,乌压压黑沉沉都是凝滞的死气和怨气,遮天蔽日,经久不散!
他的脚程很快,明明是半个来月的路程,他却只用了三天多,就越过了荒凉阴森的荒野,到了昌平古城之外。
一路之上,除了脸色青白,死气沉沉的行人和满目的焦土,竟是格外的顺畅顺畅到他自己都觉得有些意外,所以在抬头看到昌平古老沧桑的城门时,他忍不住弯唇,露出了一抹格外凉薄的笑容。
昌平是一座古城,隅州人甚至已经不记得这座古城是在什么时候出现的仿佛从有苍蓟山脉时,这座古城就已经坐落在山脉脚下了。
昌平昌平,昌盛平安,这是个寓意极好的名字,让这座城池在岁月的洪流之中历经了沧海桑田,却依然如一尊巨兽,静静蛰伏,沧桑却不苍老。即便是遭遇了瘟疫这场突如其来的劫难,在晨曦中也依然挺拔如昔!
比起夷城,昌平死了更多的人,这从盘踞在上空的死气就可以看出来。但是比起夷城的死寂压抑,这种古城明显还带着没有消磨殚尽的生机和活力。
街上竟还有人来往走动,左右店铺已经关得差不多了,但至少药店也还开着,旁边的店铺也被临时改成了药堂,进进出出的人很多,每个人都用布巾遮掩了口鼻,露在外面的面色紧张的恐惧的着急的都有,个个都很匆忙。
“陈老陈老,又来了一个病人,您想给看看是不是也染上了?”
“陈老,仙茅已经没有了,甘草也快见底了,怎么办?”
“仙师,快救救我的孩子,求您救救我的孩子!”
“快去找些赶紧的水来……把盆子拿过来!”
“没事的,不要慌慢慢来。”
药堂几个房间里都躺满了人,有些一动不动躺着也不知道是死是活,有些半死不活地呻吟着,更有一些上吐下泻不止的,几个大夫模样的人看看这个又看看哪个,其中一个须发皆白的老人更是一下子被叫到这边,另一处又“陈老陈老”地叫了起来。
和这老人一样忙碌的是另外一个面色白皙的秀丽女子,苍蓝的窄袖裙袂干净清爽,腰上还挂着一管碧色的长萧,虽然也遮着布巾,但通身的灵秀仙气却怎么也遮挡不住这架势明显不像是大夫,但也被各种叫着救命。
呻吟声呼喝声安抚声求救声交杂在一起,竟汇聚成了一股坚韧不屈的求生之气,在这死气弥天的地方,竟也始终没有被吞噬殆尽。
看来,不是所有人,都只知道逃命或者等死的。
莫弃这么一个陌生面孔的外来人在门口站了半刻,竟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他也说不出是个什么感受,木着脸在门外看了一会儿,正准备轻轻地来,又轻轻地走,屋里面那个苍蓝裙袂的女子却忽然抬头,正好望到他,秀眉明显拧了一下,才道:“你去那边拿点温水过来,就那边,快点!”
药堂内外的人都在忙碌着,就他杵在那边,一旦被注意到,自然也是格外扎眼的!
莫弃转头朝她指的方向望了一眼,药堂正对面的那处店面关着门,屋檐下整齐地摆着几个炉子,正在熬药,离药炉子不远还有两个大火炉,架着铁锅,一锅是水,一锅是醋,都沸腾着,水汽和醋味一同飘荡而上,弥漫开来。
他也不介意突然被指使,举手之劳而已。扭头走过去,看大火炉边上放着一盆水,他摸了摸,还带着余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