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伯丰道:“那里离县城太远了,来回一趟恨不得就得一天,又没个落脚的地方,你还想住那边垦荒去不成?”
灵素笑道:“上回我们从城官镇绕过去的,自然远些,若是直接从县城走小路往西北去,省了一多半的路呢,如何去不得?何况我走路比寻常人可快多了。”
方伯丰道:“你也说了是小路了,小路走不得车,更快不了了。”
灵素歪歪脑袋:“我快着呢!”
方伯丰又无奈又好笑,突然伸手刮了一下她的鼻子尖,咬牙道:“有多快?没躲过去吧!”
说完顾自己往前走了,灵素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神,摸摸鼻子尖。这凡人的身体真奇怪,怎么碰着鼻尖却连手脚都有些发麻呢?想不明白,又赶紧跑上去缠着方伯丰说东道西去了。
到家里先归置好了东西,灵素便拿起淘箩淘米做饭。从后院里打了井水上来,放在水盆里淘米,淘米水直接泼到一旁阴沟里,顺着流到院子外头去了。
方伯丰在前院里收拾,这院落大约有阵子不住人了,长了些杂草,灵素想在边上围出一块菜地来,方伯丰便自告奋勇去平地除草了。
灵素先把灶下的火烧起来,取出一块肥膘来,待锅烧热了,将肥膘顺着锅沿一圈圈转起来。肥膘渐渐融了油出来,顺着锅壁流下去,这油略呈青黑,却是要不得的。待锅“吃足”了油,才从汤罐里舀出温热的水来沿着倒进铁锅内,用块丝瓜筋将锅子刷洗干净,用水舀将脏水舀尽,另换了干净抹布一擦,——方才灰突突的锅子,这会儿乌油油的,这就算开好锅了。
两口锅都开好了,灵素在外锅里倒进去方才淘洗好的米,加上水,架上蒸格,开始在灵境里翻拣起来。有几块腌鱼,只是抹上盐粒儿后没多久就让她给放进灵境里了,恐怕还不怎么入味。还有一捧子山上零碎捡来的菌子,还有好几个大螃蟹,都是熟的,还热乎着呢。没法子,她的灵境里放不来活物,索性蒸熟了,留下吃的,剩下的直接收起来了。
另外的就没啥可吃的东西了,从前这些日子,都是“家无隔夜粮”的。若不是为了给鲁夫子送节礼抓了几日的鱼虾蟹,恐怕连这些都没有呢。想起捉蟹的事来,他赶紧往角落里看去,果然还有几个秋茭白在那里浮着。这是上回在河沟里顺手掰的。
这就行了。
她往前头喊了声:“我去后头买点菜来。”
方伯丰答应一句:“哦。”
灵素往后街上买了一块豆腐,两个钱,挺大一块。
又从后门回去,引燃了草节,架上大柴,两边灶膛同开。没忘了往汤罐里加满水,一会儿这水就是温热的,洗碗涮锅都方便。
一边米饭蒸格上放上盐鱼块子,切了点姜丝搁上头。另一个锅里把方才开锅没用了的肥膘切薄片,下去煎出油来,都抽缩成半油渣了,再把切好的茭白丝扔进去炒,炒到茭白丝发软,加进去小半舀的水,闷一闷。待香味出来,点盐,尝过咸淡,便可以出锅了。
那边饭锅里已经热气腾腾,这边锅里又加一勺水,放进去切成大块的豆腐,把几只熟蟹拿出来都从背上剁开,去掉脐,同豆腐一起炖。顺便捞出一捧菌子来摘洗干净了,撕成大小差不离的块儿,扔进去一同煮。
饭锅里有轻微的噼啪声儿了,神识往里头一扫,到灶下把大柴撤出来放到边上的锅下,这头只留些炭火煨着。
千炖豆腐万炖鱼,这豆腐最不怕炖了,只今天没这么多时候等着它。待到炖得里头起了蜂窝,灵素便点了盐,拿出一个灰白砂锅来,连汤带料盛了一满锅。底下熄了火,往大锅里也倒进去些热水,洗涮干净了。
把两菜一汤都端到堂屋里八仙桌上,朝外头喊一声:“吃饭唻!”
方伯丰答应一声,先绕到后头打水洗了手,一进屋子便赞道:“今儿吃什么,香成这样!”
灵素笑道:“没空弄别的,先凑合吃吧。”
方伯丰一看桌上,一碗蒸鱼,一碗茭白炒肉,一砂锅浮着橙黄蟹油的螃蟹豆腐煲,两碗白饭,摇头叹道:“这还是凑合的?我肚里的馋虫都快勾出来了!”
第25章 官行百杂
两人对坐吃饭。也不知是菜的滋味实在好,还是饿狠了,方伯丰头都没抬就扒完了一碗饭,灵素要伸手给他添饭去,他嘿嘿一笑,自己跑去灶上,又添了堆高一碗出来。
扒了两口吃了,才对灵素道:“娘子,你要总这般做饭,只怕廪给的米都不够吃了。”
灵素道:“咱们不是有地嘛,我回头就都给种上,绝对够吃,你就放开了肚皮吃吧。”
突然想起之前还有税赋的事,灵素便问:“如今你能免多少税?”
方伯丰顿了顿道:“上回里长给我们出的凭条,已经在县里登记了。我能免两石的税,那些地都不用交税了。只是若照实是荒山的话,本就不用交税的。”
灵素只听不用交税了,也不管其他,又问:“那河对岸的那片地也归咱们了?”
方伯丰点头:“里长他们写明了,堆岭以北烂田畈也在契文里了。你要那个干吗?人都不能走,一不小心恐怕得陷进去,更别提种了。”
灵素一笑:“山人自有妙计!”
方伯丰摇摇头,知道她爱玩又主意多,只自己能保全了家中温饱,她若乐意玩便由她高兴也罢。
这世人眼中一文不值的驴粪蛋和烂田畈,在灵素眼里就是个大乐子,比瓦舍笑话行子还有趣得多了。若非怕晚上方伯丰醒来不见了自己会担心,她恨不得连夜就去那边好好看看呢。且在她眼里,驴粪蛋可不止是驴粪蛋,连着那后头的连片重山群仙岭,都在其中了。里头得有多少好吃的菌子多少可摘的野果药材,得有多少不会喷火隐身发射光弧的妖兽亲戚?!能不乐嘛!
这两人的肚量也真当可以,将两菜一汤都打扫完了,饭也只剩下一小碗。
洗碗涮锅,两人又往金宝北街上去看告示,还真是巧,刚贴上一张官行招妇人杂工,要求家住德源县城,手脚灵便。灵素不晓得官行是做啥的,方伯丰道官家站台的买卖,通称官行,上回他们买房的那个牙行,便是官行的一种。
两人便去告示所说的一处官行柜台上询问,原来是百杂行要人。这百杂行是官行里专管官行买卖的。朝廷有时候会急召某些物资,便下行令在各地征买,这些东西就由百杂行来从民间集市收购。验货无误后,根据官行要求的规制加工称量打包,再由脚力行送去规定的地方。有时候反过来,朝廷官营的田地果产大丰,亦会经由百杂行低价售与百姓。
灵素一听说是这么个地方,可来劲了,赶紧表示自己要来应征这个活计。人家问过她的住地身份,又听说是廪生家的娘子,便点头道:“这活计不需日日来,若第二天要来上工,头天这里行口就会贴出来,写‘某字某组杂工,明日上工’。白日里路过记得看一眼就成。若真有急务来不及知会,也会有人上门去叫的。因不是日日要上工的,是以这工食银子可不多,一个月只四钱银,餐饭需自理,一年四季有四身工服可领。你若愿意,便在这文书上花押,进里头去,看官长将你分到哪一组吧。”
灵素赶紧把那文书递给方伯丰看了,方伯丰看完点点头,灵素便摁了手印上去。这柜台上的就喊了一声,出来一个姑娘,见了灵素笑道:“你是刚签了的?跟我来吧。”
灵素要往里去,就看看方伯丰,方伯丰温言道:“我去河运调度那边看看,你去吧。”
灵素这才点头跟那姑娘进去,那姑娘一头头发墨墨黑,不白的肤色也被衬得白了几分,一双眯缝眼总笑着似的,这会儿就问灵素:“方才是你家兄弟还是你家男人?”
灵素道:“是我男人。”
姑娘笑道:“唉哟,你好福气,是个读书人吧。可是新进的廪生?”
灵素点点头:“正是。”
姑娘眨眨眼睛:“你们也是县里的?”
灵素摇头:“不是,这才刚搬来的。”
姑娘又问:“如今是住在官学的公房里?”
灵素又摇头:“没有,我们住在清河坊那边。”
姑娘眼珠子一转:“清河坊也不错了,又清静,离县学也不远。只是那里的屋子可也不便宜……”
灵素叹道:“何止屋子,这县里什么都不便宜。我们乡下,一碗大肉的荤面才八个钱,在这里就够吃两个饼的,还只猫拳头大!”
姑娘噗嗤笑了,拍着胸脯道:“往后你要买什么吃什么只管问我,我就是这县里长起来的,没什么我不知道的!这县里可不是什么都得花钱?所以才得找活儿做不是!”
说着话把灵素带到了一处一连七八间屋子的地方,屋子里头都是一色的长柜台,开脸处都是大隔扇的门窗,如今都卸下了门板,看着那么通透。
姑娘带着灵素走进打头的一间,一进门便道:“钱师傅,咱们来新人了,你赶紧给排个班。”
里头一个半大老头,听话抬头笑骂一句:“整日介叽叽喳喳的,就你事儿多!”接过灵素递过去的文契,问过姓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竹丝面的硬壳本儿来,翻开其中一页写上灵素的名字,又从靠墙的柜子里取出一对竹牌来递给灵素道:“喏,这个你收好了,往后上工的凭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