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意外的是,他不但没有离开,还解下了披风罩在我的身上,隔开阳光的伤害。他的声音一如从前般的温柔,他说:“不要怕,妹妹。”
我惊愕地抬起头来,隔着迷蒙的泪花,我第一次在阳光下清晰地看到他的脸。
不同于我皮肤的苍白,他的肤色是健康的小麦色。他的眼睛很黑,眸中倒影出我苍白的脸庞。他唇边挂着微笑,对着所有的族人大声地宣布:“小白是我的妹妹,从今以后谁也不许再欺负她!”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他是我同父异母的哥哥常青,我们部落的少族长,而他早就知道我是谁。
我的问题很多,送我回到房间后,我就不迫不及待问他:“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我的哥哥?”
“一开始我并不知道,但我是少族长,想查你的身份并不难。我也知道你不想让我知道,所以我就假装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为什么不厌恶我?”
“有人欺负我妹妹,我当然要帮你出头了。再说了,小白这么乖,这么漂亮,哥哥怎么会厌恶你呢?”
这是我第一次听到有人夸我漂亮。我心里美滋滋的,可是嘴上却说:“我一点都不好看,我的皮肤这么白,头发比族里最老的人的头发还白呢。”
“可是在哥哥的眼里,小白最漂亮。你的眼睛比天上的星星还要亮,你的歌声是我听过的最动听的。”
听着这样的夸奖,我一个劲地傻笑。原来有哥哥的感觉是这样的美好。
后来我才知道,我的哥哥因为当众宣布我是他的妹妹,被族长父亲责罚,挨了20鞭子。魔鬼的孩子怎么会是少族长的妹妹呢?生父都不承认的孩子,作为继承人的少族长怎么能承认呢?
哥哥不能公开对我好,也不能在白天的时候来看我。他能做的,只是在私下里利用自己的特权改善下我的伙食。也依然只能在夜晚的时候陪一陪我。饶是如此,已经让我很开心了。至少在娘亲死后还有一个人将当成亲人,爱我,在乎我。
哥哥说过,总有一天他会成为族长,到那时一定不会让我再受一点委屈。他还说,他会送我最美丽的衣裳,最华丽的首饰,最好,最好的一切……
我相信他,也盼望着哥哥成为族长的那一天。
在我十岁的那年,部族里发现了件大事。
那个时候,外界战乱。
我们这个隐藏在大山深处,安稳了上千年的部族也屡次被敌军侵扰。最严重的一次,是一伙全副武装的官兵直接侵入到了我们族中腹地。虽然最后被赶走了,但是我们族人死伤严重。
因为这一次事件,族里的人都沸腾了。他们都不解,为什么那些官兵会开始袭击部落。明明他们的部落与世无争,太平了那么多年呀。
最德高望的大巫在卜卦之后,得出的结论是:部族即将有灭顶之灾,而罪魁祸首就是我——魔鬼的孩子。
族人们愤怒了,他们涌到了我的小屋子里。
作者有话要说: 没错,小白是天生的白化病患儿。直到现在, 在非洲的一些落后地区,人们还迷信白化病患者是恶鬼,会带来讥咒。可是却又谣传白化病人的头发织成的渔网能增长捕捞量,他们的器官、身材可以带来好运,可以入药,甚至还能治愈爱滋。于是在利益的驱使下,白化病患者时常会受到袭击,被残忍地砍去手脚的事屡屡发生。甚至有些人死亡之后,连尸体都要被家人隐藏起来,免得被人偷人卖掉。想想,真的很恐怖。
现实其实比故事更残酷,真正的魔鬼深潜在人心。
第123章 常小白(下)
那时, 我自睡梦中惊醒,还不明白是怎么回事时,就被人倒拖着腿,一路拖到了广场上, 我的背都被沿路的碎石划破, 血肉模糊, 刀割一般地疼。
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这样对我,明明我什么坏事都没有做过,明明我还是个孩子呀。
我被绑五花大地绑在高高的木桩上, 惊恐万分地扫视着底下的人山人海。
我看到了那个本应是我父亲的男人,可是他看我的眼神却是那么冷, 那么的无情。我想在人群中找我的哥哥,那个唯一对我好,将我当成亲人的哥哥。他一定会救我的吧?
可惜,我看了许久也没有找到他。
他去了哪里?他是不是也不喜欢我了?也和其他人一样, 认为那些不好的事都是我带来的?
大巫穿着奇怪的衣服,拿着奇怪的木剑,在我面前跳着奇怪的舞蹈。跳完了舞,他大声地宣布:“恶魔的孩子,将会给我们的部族带来毁灭!只有烧死她, 才能驱除恶运!”
他的话音才落,无数人的叫喊声便冲天而起:“烧死她!烧死她!”
正午,阳光最毒。可是再毒又哪里毒得过人心?又哪里及得上他们眼中的恶?
“不要, 不要烧我!哥哥救我,哥哥救我……”我哭着、喊着,直到声嘶力竭也没有换回族人们的些许的同情,只有眼泪还在止不住地流淌着。
然而很快,连眼泪都被掩盖——我被他们泼上了能够驱邪的黑狗血。黏稠难味的热血粘呼呼的从头顶往下流,鲜血蒙住了我雪白的脸,也流进了眼眶里,于是眼前的一切都被蒙上了一层血腥之色。
眼睛很难受,可我依然努力地瞪大了眼睛,我还想再找一找我的哥哥。
可惜,我什么都看不清,底下那些叫嚣的人群,包括我那位无情的父亲都被蒙上了一层残忍的血色。
火堆已被燃起,灼烫的感觉,比在正午的阳光下更让我觉得痛苦千万倍。火舌很快攀上我的周身,轻而举易就粉碎我的衣服,撕咬着我的皮肤、骨血……
那种痛,是深入灵魂的绝望——
哥哥,为什么你不来救我?哥哥,我好疼……
世上本无恶魔,人心才是万恶之源。
常小白被焚成了灰烬,灰烬被洒到了广场旁边的河里,族人祈求河里的水能净化魔鬼的灵魂,让部落获得太平。
寂静的午夜,月光清冷冷地洒在小河上,河面泛着粼粼的波光。
一双小小的,漆黑、漆黑的手从河里慢慢地伸出。河面上渐渐地翻出了血红的颜色,很快,整条河都变成血红血红的。
血红色的河水里爬出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月光下依稀只能看到她浑身都是漆黑色的,像是烧焦的人形木炭,湿淋淋地从河里爬上了岸,每走一步,身后都会落下一摊水迹。
凄清的月光下响起了空灵而哀怨的歌声:
“梦里的花儿开满园,花儿开,草儿长。
花开草长,最终都成了荒芜。
啦啦啦,啦啦啦……
荒芜的园子太寂寞,娃娃、娃娃不哭泣。
娘亲天上看着你。
……”
一路唱一路走,在部落里徘徊,族里的每个人都听到这哀怨无比的歌。有胆大的凑在门缝里只看了一眼,就吓昏过去。
第二天,当黎明到来的时候,人们都冲到了大巫的房舍前——那个歌声太邪气,大巫应该有办法解释原因,驱走邪恶。
房门敲了很久也没人应,终于有人忍不住将门撞开,出现在眼前的景象,震惊了所有的人。
大巫倒在地上,浑身血淋淋的,像是被活活剥了皮一般的惨烈。床上、地上、桌子上,所有的地方都是血。如果没有亲眼看到,你甚至无法想象一个人怎么会流那么多的血。
第二天夜里,歌声又在部落里响起。明明那么的清越动听,可却又是那样的哀伤绝望。
次日清晨,族长也死了,死状与大巫如出一辙。
然而事件并没有因为族长的死而宣告结束。第三天、第四天……整整三个月,每天都会有一个人惨死。
巨大的恐惧笼照着整个部落。所有的人都惴惴不安,生怕下个死的就是自己。有人想逃,可是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外头是连绵的大山,大山之外的世界是未知的,未知也代表着更大的不安。
第四个月的时候,常青回来了。
当初朝廷的官兵打进来,部落里死伤严重。意识到这样下去不行,曾经出过几次山,对界稍有了解的常青便提出,和朝廷谈判和解。
最后部里决定由常青带人外出找到官府的人谈一谈。
和谈进行的很顺利,最终达成的结果是,将他们的部落设为一个独立的镇子。 因为要设镇,相关商谈的事务很多,一耽误就是几个月时间。出发前又太过仓促,没来及和常小白说。
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常小白已经不在了。
他看到的只有一个样子可怖,怨气冲天的鬼魅。因为怨念太重,短短时间内已经集聚了巨大的鬼力。并且人性早已丧失,连常青都不认得了。
此次随常青归来的还有一位外界非常有名的驱邪师。他本意是希望驱邪师来说明常小白并不是恶魔之女,而是天生带有怪病的可怜的女孩子。
那位驱邪师也确实是有些本事的,与常小白周旋了大半夜后,终于将她的魂魄定住了。
驱邪师对常青说:“少族长,令妹已成历鬼,需要做法散了她的魂魄。”
常青闻言痛心无比。妹妹已经死得那么惨,怎么忍心再看她落个魂飞魄散的下场?但如果不制止,继续下去整个部族的人死都会死光,便也就真应了大巫当初预言的:恶魔的孩子会毁灭整个部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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