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鱼公子 (尔倾)

　　“回来什么回来？我告诉你，慕钟离不会回来了，她死了。你还是快滚吧，省得一会儿大夫人出来，最后不仅要走，还要再挨顿打！”
　　小红牙尖嘴利，一边刻薄地骂着，一边吩咐众人把他们的东西扔了。钟离气急攻心，拨开围观的众人，她快步上前，一把护住瘫在地上的母亲。扭头，大声的质问：“你们凭什么赶我们走？凭什么？”
　　小红看到她回来，脸上立刻显出惊慌的神色，她嘴角嗫嚅着，瞳孔剧烈缩小，突然失声尖叫起来：“鬼啊——”
　　一众家丁看着这幅情景，也都吓得立刻退散。慕钟离扶起虚弱的母亲，双眼含泪，悲哀的叫了一声：“娘。”
　　“罗儿，你没有死？”三姨太兴奋的抓住钟离的手臂，“太好了，你没有死，她们骗我的，我的女儿没有死。”
　　“娘。”慕钟离真恨不得自己已经死了，就不用见到这么凄惨的一幕。以后的日子依旧那么苦，她真的没有心力再撑下去了。
　　“慕钟离！你没有死？”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中气十足的吼声。钟离扭头，带着众人拿着家伙什的雄赳赳气昂昂站在庭院里凶狠的看着她的，正是她噩梦的始作俑者。
　　大夫人。
　　

　　☆、第二章

　　钟离看到大夫人，浑身一个激灵。湖水淹没她的痛苦又席卷而来，她遍体冰凉，颤抖不已。
　　“来人啊，把这个不肖女给我拉下去，鞭打三十，关入柴房，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探望送饭。”
　　大夫人一声令下，众人一拥而上，将她牢牢桎梏。钟离惊恐万分，礼数也顾不上了，大声质问：“为什么？为什么要关我，我做错了什么？”
　　大夫人冷冷一笑，接过旁边小厮手中的皮鞭，狠狠的抽了一鞭子下去。
　　“啊——”
　　皮开肉绽的鞭伤痛彻心扉。钟离一下子就摔倒在地，膝盖磕到地面发出沉闷的骨声。然而还没完，高高扬起“啪”的一声，又是狠狠的一鞭子。
　　“啊——”整个街道都充斥着钟离凄惨痛苦的哀嚎。
　　“告诉你，在这个家里，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你这个狗杂种，也配在慕府呆着，看我不打死你！”
　　空气中呼啸着凌厉的鞭声，啪，啪，啪，全都抽在钟离身上，她哀吟着，痛苦的在地上翻滚。三姨太看着此情此景，泪如雨下，她拼命护住钟离，想替她承受这种痛楚，可女儿却不忍心一身伤病的母亲再受伤，牢牢将母亲护在身，下，一动不动的挨下所有的鞭刑。
　　“儿啊，我的儿啊！”
　　三姨太老泪纵横，她拽紧钟离的袖子不愿意让人带走。可是她那么虚弱，根本一点用都没有。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身鲜血的女儿被人粗鲁地拖进柴房，锁上了大门。
　　“大夫人，我求求你，我求你，你放了离儿吧，她还是个孩子，你有什么怨气都冲我来，我愿意替她承受这一切，我求你，求求你，放过她……”
　　大夫人紧紧攥住鞭子，高高扬起，狠狠挥下，“啪”的一声，重重打在三姨太身上。她凄惨的尖叫着，还阻挡不了大夫人愤怒厌恶的谩骂。
　　“哼，放过你们？不可能！你们母女欠我的，这辈子都还不清，聪明的，就自己了结自己，否则，活一天便是一天的折磨！”
　　“大夫人……”
　　“轰隆隆”刚才还一片明媚的天，这会儿突然乌云翻滚，雷声阵阵。
　　六月的天，说变就变。
　　狠毒的大夫人头也不回，冷冷的带着众人走了。三姨太跪在院子里，叩首祈求，一声一声的哀嚎让人胆颤心惊。可是内堂的大夫人却充耳不闻，依旧我行我素。
　　慕钟离的三十鞭，一鞭不少。
　　刷啦啦，大雨倾盆而至。
　　慕钟离一共被关了三天，这三天里，她的母亲三姨太就跪在院子里求大夫人饶她一命。这三天里，阴冷的暴雨下了三天。这三天里，她的母亲和她一样，滴水未进。
　　六月飞霜，三年大旱。想是窦娥也没有她们这般可怜。
　　院里的丫头小厮不敢劝，他们怕被大夫人知道，知道了又是一顿毒打。他们尝试过，下场很惨。
　　直到第四天早上，天终于放晴了。
　　大夫人似乎才想起院子里的女人和她的女儿。她冷笑着，吩咐着：“把那个贱妇的女儿放出来吧。”
　　钟离是出来了，可是接下来要面对的，是更凄惨的生活。
　　她的母亲，经过三天风雨袭击，本就虚弱的身体一下子垮掉，双腿站不起来，被府上的小厮粗暴的拖进破屋内。她高烧不退，昏迷不醒，一直凄惨哀嚎，叫着她父亲和她的名字：“慕寒……离儿……”
　　“娘亲，娘亲……”
　　钟离忙前跑后，把街上各个郎中的门都踏破了，给大夫磕头磕到额头都是一片红，求他们救命，可是她没有钱，人家都不愿意来。
　　钟离惶恐极了，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她知道，可是从来没有病的这么严重过，她眼睁睁看着母亲的呼吸越来越弱，好像下一秒就要断气，好像下一秒就再也醒不过来。
　　她是个不受人待见的小姐，没有钱，没有人，救不了自己的母亲，没人敢帮她们，她们只有死路一条。短短几天，她尝尽人间苦，走投无路。
　　算了吧，算了吧。
　　大夫人不过就是想让她们自我了结。不想再让她们碍她的眼。何不如她的意，大家都解脱。
　　钟离站在湖边的巨大石头上，她还是个孩子，没有力气再应对下去，看着莹莹的湖水波澜不惊，她的内心一片凄楚。
　　想不到，她的人生真的这么短暂。
　　“对不起了娘亲，我先去那头，等你过来，我们下辈子再做母女。”
　　说完，她奋力一跃，投入碧波汪洋的亭阳湖中。
　　熟悉的刺痛感觉铺天盖地的袭来，湖水冲进她的肺腔和胃里，冰冷压抑的窒息感更甚于当初大夫人给的鞭刑。可她没有挣扎，解脱，她相信解脱就快来了。
　　突然，一种冰冷滑腻的触感传来，将她的身躯牢牢缠绕，使她不得动弹。
　　她惊慌地睁开双眼，阳光照射在水中，从下往上看，有种奇异的不真实的美，在这绿莹莹的水中她看到鱼尾人身的妖精围着她游弋，巨大的水流将他白如霜雪的长发散开，开出绚烂妖冶的花。他双臂健壮，轻轻拨开水帘，她看到他绝美的面孔骤然出现在眼前，像是勾魂摄魄的鬼差，将她的目光牢牢吸引。她似乎听到他无奈的叹息：
　　为什么？
　　然后巨大的冲力使然，她刷的一声被抛出水面，然后缓缓地，落在了草丛里。
　　是那个怪物！
　　钟离剧烈咳嗽起来，将喝下的水咳尽，爬起来，跌跌撞撞滚落在水中。
　　“你干什么？我救了你你还要寻死吗？”幻灵惊讶极了，他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这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这样厌恶活着。
　　“你让开，让我死，让我死，我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你为什么要阻挠我去死？”
　　钟离哭喊着，她固执地一步一步迈向更深的湖中，可他一个转身，鱼尾将她击倒，她跌坐在水中，又淹了两下。
　　她一遍一遍的往湖中心冲去，又一遍一遍被鱼尾掀翻在地。最后，她终于受不了了。
　　“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
　　女孩儿崩溃的大哭，为何连死都这么困难。上天为何要如此对她，求生不能，求死不得。她没有勇气活着了，为何连死都这么困难。
　　幻灵听着她悲恸欲绝的哭声，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却也感觉到无限悲凉。到底是经受了怎样的苦难，她才绝望到这般，到底是什么事情，让一个人丧失生的希望。
　　这一瞬间，他对眼前哭泣的女孩产生了无限的好奇，感伤于女孩的悲伤，他的心也在隐隐作痛。
　　等了好久好久，他才等来女孩的平静。
　　他缓缓游过去，将女孩抱在怀中，钟离一动不动，对他没有一点好奇，也不管他要做什么。他将钟离放在草丛里，一语不发，就坐在她旁边，安安静静的守护她。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红彤彤的火烧云铺满天际，变幻莫测的光芒照耀着绿莹莹的湖水。远处，渔舟唱晚，雁阵惊寒。
　　“你为什么要救我？”
　　钟离看着一片平静的湖面，面无表情的问。
　　“我不知道。”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一而再的救一个寻死的人，他只是觉得，很难过，看着她很痛苦，他的心也会痛。
　　这是他，一个没有情感的异类，从来没有过的感觉。
　　“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小心翼翼的试探。钟离目光一滞，无谓地笑笑：“你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喉头一梗，他是一条人鱼，和人类殊途，能怎么帮她？
　　“你说，你说我可以帮你想办法。”
　　钟离终于移开了望向湖面的目光，她看着身边的异类，眼眶有热热的泪水汇聚。你看，一个妖精，都知道对一个陌生人伸出援手，而她的同类，却对她大打出手，逼她去死。
　　或许是因为太久没有经历温暖，也或许是糟糕的生活让她承受不住，必须倾吐发泄一下，她抱紧双腿，看着夕阳，娓娓道来她的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