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并不是个问句，连语气都平铺直叙，到话的尾音也听不出分毫情绪。
但越是没情绪，越反而是让叶语眼底掠过不忍的思虑去。
只不过尚存的理智还是拉住了她退让的心。
没从叶语那儿等到任何回应，少年垂遮着的眸子里同时掠过失落和危险的光彩。
他重新抬头看向叶语：“你不肯让我碰你，是因为怕自己算出什么来吗？……比如我的来历，或是我会给你带来的麻烦。”
叶语眼神一闪，神色间有瞬时的意外。
只不过随后她想到，从自己捡了五百两之后，它就一直跟在自己身边……那少年能猜到什么也不为怪。
叶语收敛了多余的情绪，望着少年笑了笑。
“我只是觉得，我们两个人自己的麻烦都不算少——各烦各的已经很烦了，何必还要再往一起牵连呢。”
说到这儿她一撇唇角，神情遗憾，“直觉告诉我，只会越纠缠越麻烦。”
少年垂在袍袖下的手攥成了拳，面上却没半点波动。
他只微垂下眼。“你捡回五百两去的时候，怎么不觉着以后会麻烦。”
叶语无奈：“因为它是狗，你是人。”
“……”少年攥起的拳里，淡淡的血丝洇进指甲。
过了须臾，他蓦地扬起脸来，黑眸里带着低温的冰感。
连嗓音都压得微微沙哑——
“所以如果再给你一次机会，回到最开始的时候，你会当做没看见我，是吗？”
“……”
叶语有一瞬的怔忪。
她一点都不怀疑，只要自己现在点下头去，这个已经忍到了极限的少年一定会立刻转头离去。
可她开不了口。
对着这样如同把她视为绝望里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的眼神——像是只在滂沱大雨砸下的深夜里蹲在路边呜咽无助的幼犬……她实在没办法狠下心。
……你一定会死在心软上啊。
叶语这样在心里哀叹。
而少年此时也已经足够在叶语的目光里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
已经黯淡下去的眸子深里，熠熠的微光再次燃起。
他掀起了薄粉色的唇线，那张还有些稚嫩的清俊脸庞似乎都因为那双乌黑的眸子而清亮起来。
他伸手去拉叶语的手腕。
叶语无奈地看着他，但这一次却没再躲。
然而就在少年的指尖要触上她手腕的前一刻，叶语裤袋里的手机蓦地震动了下。
两人动作皆是一顿。
少顷之后，一个比一个目光复杂地看过去。
叶语心里尤为尴尬。
——她虽然希望有点什么打断这个进程，但却绝不希望是靠手机刷存在感。
毕竟眼前这少年实在是聪慧，她一点都不希望再有什么把柄或是细节落到他那里去。
……希望他能当做没听见吧。
“什么东西？”少年眼神古怪地看向叶语。
叶语摇了摇头：“没什么。”
不用看，她都能猜到必然是又解锁新章节了。
然而今天的手机就像是要刻意跟她作对——几乎是叶语话音刚落的同时，她裤袋里面的“板砖”突然又震动起来。
一下，两下，三下……
叶语为了维系此时脸上的微笑，差点没把牙咬碎了。
……这阅读器为了跟她作对，是准备把后面的章节全解锁了吗？
少年收回了手，“你不把那个东西拿出来看看？”
叶语和他对视了两秒。
两秒之后，她长长地叹了口气，认命地把裤袋里的手机掏了出来。
熟练地解锁之后，叶语看着阅读器目录位置新开的那一片章节，表情不由古怪起来。
这部分算是《夜非魔》的第一个小高潮，如果她记得不错的话，应该是写叶王府那位叶小郡主在溜进魔宫见到少魔帝玄翊前后的事情，把叶小郡主对玄翊的感情线埋了下去，同时也为几年后她主动去找玄膑促成两人的成婚做了一个铺垫。
作为主角和重要反面配角的对手戏兼全文第一个小高潮，这里自然被作者多着了不少笔墨。
这么来看一下子解锁了许多剧情新章，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尽管心里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叶语还是不安。
毕竟此时此刻，应该去发展这段剧情的那位叶小郡主，现在似乎好像还……追在自己身后的某个地方吧？
想到这儿，叶语忍不住直接点去了解锁状态下的最新一章。
没等她看清内容，一声尖锐的系统提示音突然响起。
阅读器正中出现了一个让她眼熟的窗口——
【警告：主线剧情发生严重偏离！！主线剧情发生严重偏离！！】
叶语：“…………”
比起上次，好像多了个“严重”，还多了个感叹号。
应该……跟她……没什么关系……吧…………
叶语越是思索越是心虚。
不过想想第一次发生主线剧情偏离的时候，她都还没跟叶小郡主碰面，怎么也不该把这笔账算到自己身上才对。
一定是有什么别的原因导致了这个世界的剧情线发生变化了……
叶语正自我疏导着，突然就听见耳边响起个好听的少年音——
“这是个什么东西？法器吗？”
叶语笑着抬眸，扯谎扯得面不改色：“对，用来卜算命途的一件法器，也是我——”
她的话音突然停住，连呼吸都一并遏止。
少年正认真听着，却发现没了下文，不由不解地抬眸看向叶语。
站在自己旁边的漂亮女子，此时却是把那双勾人的桃花眸都睁得有些圆了。
“怎么了？”少年微蹙眉，担心地问道。
“……”
叶语狠狠地掐了一下自己的指尖，才把自己的理智勉强拉了回来。
就在刚刚，看清少年面容的时候，一点灵光突然划过了她的脑海。
——
十五六岁的成兽境修者，在魔域能翻出几个来她不知道，但估计即便算尽这世界的古今，所有人物加起来也是屈指可数。
李德当初提到的只有上古血脉才能在成兽境转化兽形的传说，而书中章节里也提过，玄翊在魔宫的隐藏地宫里，开启了自身传承的上古血脉……
还有当初第一次遇见小黑狗，那只受伤的左后肢，以及不久之后在茶楼遇到的军士盘问——关于那个玄膑所缉拿的逃出宫的、伤了左腿的“刺客”。
最后就是此时在她手机里这严重偏离的剧情线。
综合这一切来看，眼前这个少年的身份，似乎已经昭然若揭。
叶语感觉自己沉默了半个世纪。
然后她一句废话都没问，直接伸出手去握住了少年的手——
两秒后。
叶语：“………………”
她现在就想知道，自己上辈子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被叶语攥住了手腕、且愈发有越攥越紧趋势的少年抬了眼，叶语的反应让他有些看不明白。
——这跟他想象中，叶语算到自己身世命途之后的任何一种可能有的反应，都完全不一样。
以至于一时之间，他都不能确定叶语是否真地知道了自己的身份。
少年迟疑了下，还是开口问道：“你知道了？”
“……”
被身旁少年的声音唤回了神，叶语猝然反应过来，连忙松开了手。
她低头看去，皓白的腕子上一截扎眼的红。
少年却似乎浑不在意，又问了一遍：“你已经……知道了吗？”
叶语抬眼，她的眼神平寂下来。
“嗯。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经知道了。”
这一次两人中沉默下来的，变成了站在叶语身旁的少年。
过了很久，他才带着些挣扎情绪开口，声音微哑：“……我能做到吗？”
对方口中说的是什么事情，叶语心里比谁都清楚。
——
六年之前，魔城宫破，昔日的魔帝魔后与玄翊那两个尚未及膝高的幼弟，都是死在玄膑的手里。
而除了亲眼见骨肉至亲惨遭屠戮，他更是曾见证过整个魔城内拥护老魔帝的无数府邸被一夜血洗。随后他自己修为被废，断了四肢真气流通的经脉，变为不能修炼的废物，成了玄膑挟而令天下的傀儡少魔帝。
面前这个少年，假以时日或许会成为那个杀叶王府三千户也浑不在意的、心狠手辣冷血冷情的魔帝玄翊，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过是一个才只有十五六岁、尚还未作出半点恶事的孩子而已。
这样一个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孩子问她，那些尚在襁褓中的复仇计划他能做到吗……
叶语苦笑了下。
如果没有此时手机里那“主线剧情发生严重偏离”的警告和感叹号，她大概能问心无愧地点下头去。
可现在……
从叶语的沉默里理解出了什么，玄翊紧紧地咬住唇低下头去。
——
原来还是不能吗？
即便他苦心孤诣忍辱负重只为这一件事……却原来还是做不到吗？
可他还苟活于世就是为了屠尽当初仇敌，如果注定做不到的话……那他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