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这样的结果,感受过他心境的公玉卿无话可说。
对他没有,对村姑也没有。
村姑第一次恩将仇报是为了自保,也因为他实在是显得太为可怕。
第二次仍旧带着村民上山,除了想保证自己现在的生活之外,还有对家人安危的忧虑。
他比从前更可怕了。
出于女人的直觉,她觉得他是个威胁。
她没看见他的同伙,但是她看到了那两条恶狼,感觉到他要在此安家再不会离开了。
有那样一个人在身旁,她怎能不怕。
而他呢,一生之中接收到的尽是他人的恶意。
一个和尚给了他温暖,不久后他还在了村姑身上,而后村姑又还了他满满的恶意。
他逃了,之后在各个山中乱窜,有招惹他的便会毫不留情的还手。
别人有刀有枪有棍有棒,他只有拳脚和一口利齿。
不管身上受了多重的伤,只要还有一口气,就是爬他也要将对方的喉咙咬碎。
那些自愿跟随他的都是臣服于他凶蛮之下之人。
原本他便心性不定,最终与恶为伍,便彻底沦入恶途。
如果当初那个和尚若是肯将他带走,或许便能将他引入正途。
如果村姑没有恩将仇报,也没有别人再到深山里打扰他,或许他便会在山中终老。
如果……
可怜世间没有如果。
这个恶人到死也没有娶过老婆,一辈子都厌恶女人。
女人对他吐过口水,女人拿扫帚抽打过他,女人都掩着鼻子从他身边走过,女人……想要他的命!
当初救下村姑他歪着头望着她的时候她在昏迷着,满脸惊恐的昏迷着。
于是便没看到他眼中的渴盼。
他本能的想要将她留下来的,与他做伴,像公狼与母狼那样,再生上一窝小狼。
但是他太自卑,那时对同类的凶性还没被激发出来,所以他便放了她。
然后便有了以杀戮为生的后半生。
后来的他慢慢的丧失了人性,与一只凶狠的野兽没有区别。
他身边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亡命之徒,将当地一带变成了鬼门关般的存在。
官兵数次围剿都大败而归。
如果不是他寿命不长,只活了三十几年,恐怕都能称王称霸了,而死在他手下的人命又不知会有多少。
这便是天命。
公玉卿所不能理解的天命。
她经历了一场恶意满满的人生,经历了一场伤春悲秋凄凄苦苦的人生,经历过从不挣扎麻木到死的一生,有波澜壮阔的当然也有比较平静平凡的。
律浮生的目的,或许便是要她体会五味人生,酸甜苦辣咸都尝过才知此间真味便是安康平凡。
每个人的人生都不易,所以不管是好是坏,她一个世外之人都不该再妄加插手了。
而公玉卿不得不承认他的做法很是有些效果。
这也让她怀疑这一切是不是根本就是针对她而设下的圈套。
只是怀疑的种子还没等发芽,便又被公玉卿给连根铲除了。
为了一个小小的她,律浮生不值得如此大动干戈,不会冒险让鬼门关随意关闭,令那些魂魄在外胡乱游荡。
他既能律人便更能律已,这一点公玉卿深信。
即便她对他根本就不了解。
那么便真是凑巧了。
凑巧她关了鬼门关,凑巧那些魂魄回不了冥界,凑巧外面有一只没有人性的妖,凑巧吸了七条命运大不相同的七条魂魄,凑巧她是大福大运之身,必须由她帮着拯救那七条魂魄。
唉~~~这么说起来的话,也太巧了。
公玉卿对着天空愈发明亮的月亮叹息一声,找了块被野花点缀的分外秀美的草地仰面躺了下来。
她本不是个多愁善感容易遐思的人,但是经历了这样一场风波之后,突然间便多出些思绪来。
她在想着曾经或以后,会不会也有人像她一样孤身一人走到过这里,也像她一样静静的躺在草地上面向明月,思量着与她同样的心思。
想了一阵之后,她又蓦然失笑,觉得自己太过无聊了或许也是太过寂寞了。
似乎从小到大,她便没有一个愿意倾吐心事的伙伴。
她总觉得他们太过幼稚,想的说的都跟孩子一样。
她要过的从来不是平凡安静的生活,不会像他们一样在苦海生在苦海死去。
她要踏遍红尘,看尽世情,然后……
然后再说罢。
第049章 阴魂不散
公玉卿向北方缓缓而行,不管走在空无人烟的深山里,还是行在摩肩接踵闹市中,始终都打不起精神来。
她不仅被律浮生束缚了手脚,连心情都被影响了。
从前她喜欢看人,以一个旁观者的姿态看世间百态。
看着凡人因为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小事欣喜或悲伤,感激或怨恨,人性的复杂令她觉得兴致盎然。
而人生苦短,公玉卿不明白太多人蝇营狗苟,忙碌一生的意义是什么。
由此她额外同情弱者憎恨恶人,下起手来绝不手软。
现在她有些失去兴致了。
诚如律浮生所言,她不该去参与到那些脆弱的生命中去。
但是她又没办法袖手旁观。
如果那个恶人或是那个**女子能够早些遇到她,或许或有不一样的人生。
所以说……
边走边说罢。
不准她杀人,总不能不准她救人吧?
有了这个念头,公玉卿脚步渐渐轻快起来。
她向北一路寻找,该管的闲事管了,不该管的换了种方式也管了。
比如说将恶人痛揍一顿绑在菜市口或是扔到官府前。
这一日在北地的丹城,她正将两个深夜闯入一户小富之家准备杀人夺财的土匪给收拾了,还没来得及扔出去,身后突然又泛起了阵阵凉意。
真是阴魂不散!
公玉卿脸色一下子便变得阴沉起来。
她跟冥界还真是有缘,走到哪都摆脱不掉。
由气息来看这一回来的不是律浮生,不是南辕,那股子阴冷的气息却是属于冥界无疑的。
公玉卿一贯的不回头,不出声,随手扔起两个粗壮的汉子,像拎了两只小鸡一般轻松的翻墙而去。
从土匪进门到被她击倒,几乎没有发出声息,所以便不曾惊动宅内之人。
说来也是巧。
那两个匪类合谋要杀人抢劫的时候,公玉卿恰巧就在左近。
于是便跟了过来,顺手给收拾了。
阴冷的气息如影随形,公玉卿也不觉得奇怪,冥界的好似特别喜欢突然出现在人身后,还特别喜欢不声不响的跟在人后面。
他愿跟便跟吧,是他找过来的,要给她当影子她是无所谓的,不过这一回不管是谁,她都不会给他好脸色看。
她现在对冥界的人印象不太好,上到律浮生,而后的南辕和黄老太还有勾魂使什么的。
在他身后跟着的那一位,由气息上来判断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物,至少与南辕有得一拼。
公玉卿将两人抛在官府院内甩手走人,走了许久,身后那位仍是不紧不慢的跟着她。
公玉卿皱了皱眉头忽的隐匿形迹风一般的飘了出去。
然后不出所料的,那位仍然能够追寻到她的踪迹。
哪怕是她利用自己留下的印记瞬间回到前一个城镇之中,他仍然能很快的又出现在她身后。
有毛病!
难不成她现在成了害虫连在人间自由行走的权利都没有了?
律浮生真是欺人太甚!
公玉卿暗中骂了一句,转而又回到了丹城,在自己没搜寻到的地方细细寻找起来。
她已经找了大半个北地了,挨家挨户找的都快吐了,仍是没有公玉爻的下落。
如果北方没有,那么她便要去东、西两方了。
那么跑下来的话,这茫茫天成大地可真叫要给她跑遍了,还是挨家挨户的跑遍了。
这世上也再没有谁在这片大地上留下比她更多的足迹了。
不过话说回来,其实她也没必要这么找下去的。
她娘沈遥华只比她多那么几十年的人生阅历,现下又处在那么身不由已的境地,说是需要她来保护和照顾勉强说得过去。
她爹公玉爻过的桥比她走的路还多,可不是个做事顾头不顾尾的人。
到现在都没有出现在她娘身边,说不定根本就没有一同投胎而是在暗中保护着呢。
那只小黑猫说不定就是她爹送到她娘身边的。
公玉卿小时候听祖母公玉夫人讲了许多关于她爹公玉爻的往事。
讲他是如何的天资过人,如何的坚强隐忍,又是如何的执拗和冷清……
沈遥华也给她讲过一些。
讲两人初遇时她爹的可怕,当然还有风采。
那个孤傲的,冷清的,眼睛静极了的,让人看着就忍不住暗暗惊心的男人,后来变成了个温暖的,慵懒的,飘起来都显得漫不经心的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