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只两个字,南钰却问得忐忑。
郑驳老长舒口气,又恢复了平日的吊儿郎当:“没大事。谭云山这一世注定成仙,五妖兽被收服也是天命所定。”
“就这样?”南钰总觉得自己提了一晚上的心都喂了狗,“没有惊世阴谋?没有九天浩劫?”
郑驳老没好气地给了徒弟脑袋一巴掌:“臭小子,你就那么希望天摇地动,世间大乱?”
“我不是这个意思……”南钰揉着脑袋,委屈咕哝。但转念一想,也对,即便谭云山前世是仙,那二十年前的九天仙界也无风无浪,别说二十年,自剿灭上古妖兽,这三千年来,九天仙界也没再出过什么乱子,更别说作恶的仙。
“事情虽然不大,但毕竟有蹊跷之处,”郑驳老忽地话锋一转,提点南钰,“为师劝你还是不要疏忽大意。毕竟这九天啊,仙人太多了,各自的盘算和秘密也多,他们沿着尘水走,惹出任何麻烦,你都脱不清干系。”
南钰想了下,沉吟道:“既然上古五妖兽注定要被收服,谭云山也注定要成仙,那他们这一路的修行就不可能因外力改变,我若阻拦,便是逆天而行。”
“你这个脑袋究竟还要几百年才能开窍!”郑驳老毕生憾事之一就是没培养出师徒默契,“为师不是让你阻拦,是让你密切关注。而且谭云山成仙也好,五妖兽被收服也好,从星运上看,都不是坏事,所以如果你愿意,关键时刻出手帮忙都行,反正收妖兽也是仙人之责,总之,越快了结此事,于你越省心。待到谭云山成仙,再有任何事情都与你尘水无瓜葛,让他和他背后的仙友随便折腾去吧。”
“仙友?”南钰一时没懂。
郑驳老道:“就是布这个局的人,再说明白点,就是希望谭云山这一世顺利成仙的人。”
南钰怔了怔,忽然懊恼地一拍自己脑门:“差点把她给忘了!”
郑驳老不解:“谁?”
南钰四下看看,确认隔墙无耳,才低声道:“珞宓。”
昨天光顾着讲谭云山的离奇身世了,重在槐城,幽村那里几乎就一嘴带过,却忘了提珞宓的反常。
郑驳老听完南钰的补充,心力憔悴:“你早说,为师能少占卜半宿。”
南钰心怀愧疚,但更想确认:“所以她就是布局之人?”
郑驳老谨慎道:“只能说她一定是知情者。”
南钰肩膀塌下来:“那没辙了,满九天仙界就没有她能放在眼里的,我若上门去问,问不来答案事小,再被反咬一口说我冤枉她,那可真是浑身长嘴也说不清。”
知道师父已尽了最大努力,南钰真心拜谢,过后正欲告辞,就碰见天帝派人前来传话,邀自家师父去九天宝殿下棋。
堂堂天帝,对一个刚犯过错的上仙,于解禁足的第二天就派人过来相请,这何止是给面子,简直算是明摆着安抚了。
更何况那事本来也是自家师父不对,南钰实在想不出眼下还有什么可拒绝邀请的理由。
偏偏,郑驳老就是拒绝了,理由是身体不适。
来人无可奈何,况且也并非第一次被搪塞了,对庚辰上仙各种千奇百怪的借口早已熟门熟路,三劝未果,便干净利落回九天宝殿了。
目送对方走远,南钰才出声,近乎苦口婆心了:“师父,天帝待你真的不薄,说是君臣,但哪有几次端了天帝的架子。你就算礼尚往来,也别回回驳他面子啊,算一算,你们上次对弈是何时?五十年前?一百年前?你到底为什么就死活不乐意去下棋了啊……”
还一句话,南钰没敢说——
天帝也是的,满九天仙界那么多上仙,找谁谁都热情洋溢地扑过去陪着对弈,为什么还要隔三差五过来请一回,然后再被拒绝啊!这执着,堪比既灵的惩恶扬善……
南钰心里一怔,没来由地有些慌,怎么胡乱琢磨着就想到既灵了?
“臭小子,为师和你说话呢!”郑驳老难得正经一回,竟被徒弟无视了,岂一个郁闷了得。
“啊?”南钰甩甩头,赶忙回过神,“师父你说什么?”
郑驳老吹胡子瞪眼:“你不是问我为何不愿意再去下棋吗!”
南钰猛点头:“对啊,为什么?”
郑驳老正襟危坐,直视徒儿,一字一句,潜心教诲:“记住,悔棋者,不可交也。”
寂静,良久。
南钰:“徒儿知错了。”
郑驳老:“为师很欣慰。”
棋品乃对弈头等大事,南钰决定,以后彻底站到师父阵营,并有种想去向天帝告密的冲动,想说天帝你看,我师父还真拿你当朋友交了,可惜啊,你不懂得珍惜。
离开庚辰宫的时候南钰其实有小小失落,得来的线索比他预计得要少,唯一戳在那儿明晃晃的知情人又不能问;可等抵达九天门,他的心情又轻快起来。虽然线索少,但总归确定了这不是什么坏事,他需要做的是监督,而非阻拦,这就已经是不错的结果了。
毕竟……他还挺欣赏那帮家伙的。
回到尘水河畔,没等开口,褚枝鸣就抬胳膊一指九天门:“尘水镜台在那边,这里有我,尽可放心。”
南钰心中一热,忽然觉得司职二十年,交下这样一位“同僚”,足矣。
正欲奔赴九天门,脚下忽然顿住,南钰对着疑惑挑眉的友人道:“你认识的仙友多,能不能帮我打听一件事?”
褚枝鸣毫不犹豫点头:“讲。”
南钰四下看看,看完又有些别扭,好像从昨天晚上开始他就处于某种微妙的“鬼鬼祟祟”中,明明他才是那个全然没有秘密的坦荡上仙啊!
确定没有闲杂人等后,他才走到褚枝鸣身边,低语道:“二十年前,羽瑶上仙在仙界有没有和谁结怨……或者结缘。”
褚枝鸣微微皱眉,向来正直的脸上浮出一抹为难:“结怨的……恐怕会很多。”
南钰无言以对。若九天仙界有个“嫌恶榜”,珞宓直接能被众仙友钦点榜眼。状元当然是她娘,帝后。
“那就结缘。”南钰再仔细回忆一下珞宓看谭云山的眼神,还有她说过的那些话,觉得此种可能性更大。
不料他说得太过宽泛,褚枝鸣有点摸不准方向:“何种结缘?”恩算缘,情算缘,平素兴趣相投也算缘,像他和南钰成为挚交,亦是结缘。
“就……”南钰用力抓了抓头,五官紧皱,好端端一俊俏少年愣是被他自己折腾得略带沧桑,末了费劲巴拉给出个描述,“就那种黏黏糊糊你啊我啊今天好了明天又气了的……”
“哦,”褚枝鸣这回懂了,大大方方道,“情爱之缘。”
“……”南钰总觉得从某方面来说他可能低估了自己这位仙友。
从未谈情说爱过的尘华上仙交代完毕,总算回了尘水镜台。这十天里他每日都以“和蔼”的目光密切关注人间那四位的动向,昨天去了庚辰宫,整离开此处一天一夜,也不知道那帮人现在怎么样了……
胡思乱想间,尘水镜已在南钰的法术下现出景象。
一密林山洞前,四位修行者……额,三位加一只狼妖,正对着封住洞口的硕大蛛网一筹莫展。
只听既灵道:“蜘蛛于洞口结网不稀奇,但这么大的洞口,竟全被蛛网糊住,难道异皮压根不从此洞进出吗?”
接着是拿着仙缘图的谭云山:“依图所示,异皮就在洞中,且此洞仅这一处洞口,再无其他。”
冯不羁双手抱在胸前,眉头紧锁:“难不成异皮已经死里面了?”
白流双凑得最近,脸几乎要贴到蛛网上:“就是很普通的蜘蛛网啊,异皮肯定已经死在里面很多年了!”
四人皆发言完毕,场面片刻微妙的安静。
忽然,四人似有默契般彼此看看,八道目光在空中交织碰撞,末了大家一起点头。
南钰心里一急,已喊出声:“哎——”
没施法术的声音自然无法抵达人间,而尘水镜中的四人,已经手挽手肩并肩冲进洞内。
尘水镜中再无人影,只隐约听得见洞内传出的欢声笑语——
白流双:“我就说是普通蛛网吧!不要自己吓自己!”
既灵:“对,你最棒了。”
冯不羁:“感觉又来了……”
谭云山:“嗯?”
冯不羁:“那个臭小子肯定又在天上偷窥呢,我现在闻他跟闻妖气似的 ,一辨一个准!”
尘水镜台,安宁祥和。
年轻气盛的尘华上仙捂着胸口蹲下去,仰头望天,无声长啸——他究竟为什么要对这些人费那么多心啊!!!
第36章
雾岭,黄州最诡谲莫测的地界,没有之一。
黄州少雨,多沙土,一年到头也未必能见到一次起雾的天,偏雾岭,终年雾气缭绕,沿着黄州边界纵横绵延,像一道望不见尽头的云雾之墙。
黄州人没有愿意靠近雾岭的,哪怕猎户或者采药者都避开这里。一来觉得异像不祥,二来雾岭上飞鸟走兽几近绝迹,亦不见草木,只满眼光秃秃的山脊,了无生机,一片死寂。
正因雾岭荒芜,当一片密林出现在眼前时,赶了五天路而后又在雾岭里寻觅了五天的四人,终于觉得看见了曙光——事有异,妖必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