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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灵 番外完结 (颜凉雨)


  “那和我说得着吗?”一个高大身影出现在茶室门口,像是刚来,又像是已经站在那里许久。宫灯映不清他的脸,不知是摆放得太过低矮,还是也畏惧他的威严。


第69章
  谭云山很自然起身施礼,仿佛早已知道他在那里:“天帝。”
  郑驳老仍坐在那儿,目光在谭云山和天帝之间瞥了几个来回,末了苦笑着摇摇头,慢腾腾站起来,施了个随意得不能再随意的礼,也没有一声恭敬的“天帝”,就很坦然地安静着,料定天帝不会计较似的。
  天帝还真没计较,相比苛求那些繁文缛节,他更在意郑驳老的“说不着”。
  “坐吧,”他不动声色压下刚刚听到的那些带来的心中震荡,维持着沉静和缓的九天威严,“背后之人为何要忘渊水干,”他看向郑驳老,“庚辰上仙与我说说。”
  语毕,他便要从容落座,不料竟被半路伸出的胳膊拦住。
  郑驳老这一拦毫无征兆,若非天帝及时定住身形,怕就要撞到他胳膊上了。
  这是大不敬,可此时此刻,好像谁都不觉得这有什么。
  为了既灵,谭云山可以朝着帝后劈仙雷;为了某个不知名的缘由,“那位仙人”可以让九天大乱,忘渊水干——和这些相比,拦一下天帝,简直微不足道了。
  真正让谭云山没想到的是郑驳老接下来的话。
  那位伸着胳膊拦天帝入座的庚辰上仙,对满面不解的天帝说:“还是别坐了,我那些粗浅的想法和长乐仙说不着,和天帝您……也说不着。”
  他说最后四个字的时候笑了下,满不在乎里,甚至带了丝顽劣的孩童稚气。
  天帝僵在那儿,眼里浮出不可置信,他不惊讶这位庚辰上仙的狂放与无礼,近百年来皆如此,他习惯了,可他万没想到的是都到这个份儿上了,大家心照不宣得连层窗户纸都不剩,郑驳老竟还是不愿说缘由。
  “都是些瞎猜胡想,不值一提。”郑驳老收回胳膊,似从天帝的震惊中收获了极大满足,竟主动给了台阶,“天帝和长乐仙与其在庚辰宫里与我这个糟老头耗费光阴,不如再去别处多查查,说不定能找到背后恶徒布局行凶的证据呢。亦或者——”他笑呵呵地看着谭云山,“长乐仙也可以再帮‘那位上仙’想一个缘由,反正一百个故事都想了,不差这一个‘情有可原’。”
  他吃定了他们没证据,谭云山知道。
  可真正想脱罪的人会装无辜,会尽量把自己伪装得委屈无害,绝不会像郑驳老这样,从头到脚写着——对,好像就是我,但是你能奈我何?
  他没有被从阴影中揪出来的慌乱,却带着某种谭云山不能理解的……怒。这怒意藏在他眼眉胡须之下,藏在他带笑的皱纹里,支撑着他的放浪形骸,驱动着他的恣意挑衅。
  这怒,在天帝现身之前,还没有。
  谭云山不确定天帝有没有察觉,因为这位九天至尊在极短暂的情绪波动后,又恢复平静,只眼底沉下来,少了几分和缓,多了些许果决。
  “来人——”
  随着天帝一声唤,顷刻间,驻守岱舆的仙兵便浩荡而来。天帝留下其中几支,下旨守住庚辰宫,一步不许这位庚辰上仙外出,但其余供应照常。
  他没证据治郑驳老的罪,却也不能放任一个“最可疑者”继续在仙界自由行动,这与他信不信这位重臣无关,只与九天安危有关。
  领兵的上仙一听天旨,便明白这就是变相软禁,虽不知内情,但也毫不意外这位九天最一言难尽的上仙做出惹怒天帝的事,倒是天帝能容忍至今日才发怒,更让人称奇,且都这样了还没贬去那位“庚辰上仙”的司职,也是天帝大仁了。
  不消片刻,仙兵各自就位,将庚辰宫守得连飞鸟都出不去,天帝没再多言,拂袖而去。
  谭云山连忙跟上。他在郑驳老这里撬不来更多东西,只能从天帝那边下手了,直觉告诉他九天宝殿里还是能挖出东西的。
  不料刚一条腿迈出茶室,就听见背后忽然提高的声音:“为什么把头发剃了——”
  谭云山定住,少刻,收回脚,转过身来。
  郑驳老已经坐下了,端着凉透了的茶盏,品得像模像样,一派淡定从容。
  谭云山犯愁地摸摸脑袋,也不知道是在愁自己的利落清凉,还是愁对方的后知后觉:“现在才问,是不是有点迟?”
  郑驳老闷声笑,手中的半盏茶随之轻荡:“你不还没走嘛,不迟。”
  谭云山耐心地等他笑完。
  许是太耐心了,倒让郑驳老等不及地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把头发剃了?”
  谭云山不学对方吊胃口那套,直截了当给了缘由:“太丑。”
  郑驳老歪头打量他半晌,似在想象着他不剃头的模样,末了却轻轻一叹:“丑与不丑,她都看不见了。”
  谭云山心里被扎了一下,不疼,只是酸,然后慢慢的,那酸里又泛出极涩极苦。
  可他面色未动,目光定然,一字一句清朗明晰:“她会看见的。”
  ……
  离开庚辰宫,谭云山几乎是以最快速度奔赴的九天宝殿,却还是被仙侍拦住,说天帝有旨,谁也不见。
  谭云山能理解天帝的震怒——虽然对方掩饰得很好,但用头发丝儿都想得出,任何一个居至高位者都忍不了这样的放肆与挑衅,哪怕他至圣至明。
  等等,为什么要用头发丝儿想?
  都怪郑驳老,好聚好散不行吗,非最后问那么一下,问得他心神不定。
  【丑与不丑,她都看不见了。】
  最后的轻叹又在耳畔响起,谭云山微微一怔。
  这几乎是今夜他唯一在郑驳老声音里捕捉到的真挚,当时的他想当然地以为这一叹是为既灵,可若不是呢?那人能狠下心利用这二十年的师徒情分,又怎会因为“既灵再看不见谭云山”这种事流露出那样的惘然?
  有些东西以极快的速度闪过脑海,谭云山眯了下眼睛,于最后关头,将它们牢牢抓住。
  “你知道他做这些的缘由了?”天帝端坐在宝殿之上,垂目望着站在下面的谭云山,偌大的宝殿,哪怕全九天的上仙齐聚也觉宽敞,此刻却只有他们两个。
  夜风进殿,却吹不动尽镶宝珠的宫灯。
  殿上殿下只隔一段台阶,却好似天地之遥。
  谭云山努力抬头,依然看不清天帝的脸:“是,我大概猜出了五分。”
  “五分,还是猜的。”天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能听出那么一丁点松口许他进殿的后悔。
  “另外五分,或许就在天帝这里——”
  谭云山将声音略提高些,原只是希望引起天帝重视,不料大殿太空了,显得他这一句近乎喧哗,回音亦久久不散。
  他有些懊恼自己的心急,他不在乎什么恭敬不恭敬的,但若因此让气头上的天帝更不悦,一怒之下再不配合,那这唯一可能找到线索的路也要断了。
  漫长的寂静。
  长到足够天帝将今夜所有郁闷温故一遍,长到足够谭云山重新冷静下来。
  “先说说你那五分吧。”天帝终于开口,竟也比先前平和从容许多。
  谭云山有些意外,连忙不失时机道:“可否像先前那般,去棋室一谈?”
  天帝:“这里不可?”
  谭云山:“此殿甚大,怕隔墙有耳,再者……”
  天帝似未料到他还有后话:“再者?”
  谭云山直视那晦暗不明的宝殿之上:“天帝坐得那样高,怎能听见众仙之心,看见世间之苦。”
  ……
  棋室,几盏灯,一炉香。
  谭云山终于看清了天帝的脸,看清了他眼底仍残留的愠怒与无奈。
  “忘渊之中有对他极重要的人,”不再耽搁时间,谭云山开门见山,“他想救那人出来。”
  天帝像听见了不可思议之事:“为救一人,不惜九天大乱?”
  谭云山知他不解,就像他当初不解既灵一样,但现在他懂了:“有心怀苍生,自然也有‘得一人足矣’。”
  天帝摇头,再来千年万年,他也理解不了这种为一己私欲倾覆九天的疯狂,但更让他在意的是:“这人究竟是谁?”
  谭云山:“我不知道。”
  天帝似有所悟:“这就是剩下那五分,你觉得我这里有线索?”
  “对,”谭云山笃定道,“或许天帝没注意,但一定与您有关。”
  若非如此,郑驳老不会有那微妙的怒意——这后半句,谭云山还是没讲。天帝在庚辰宫受到的“委屈”够多了,他何必再火上浇油,既不忍心,也不安全。
  苦思冥想良久,天帝还是无奈地摇摇头,显然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么个与他和郑驳老都“关系匪浅”的人。
  谭云山本也没指望这位日理万机的天帝,事实上,他依稀有些模糊的方向:“我先前做长乐仙的时候,听仙友说起过,庚辰上仙原不是这样放浪的,没有蓬头垢面,没有破铜烂铁,反而是鹤发童颜,仙风道骨,乃九天最受人尊敬的上仙之一。后来南钰也和我讲,他师父是在百年前忽然变了脾气秉性的,由儒雅变狂放,由通情达理变顽劣乖张,以至于九天皆言庚辰上仙占星走火入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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