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怒吼再起,血盆大口中猛地喷出紫黑浓雾,直直冲天帝与既灵而来!
没错,谭云山看得真真,那雾不散,就像先前郑驳老打巽坤位的金光不散一样,这黑雾亦如利剑,不冲郑驳老,不冲南钰,就是直奔天帝和既灵的!
妖兽知道谁最有威胁!
“小心——”
谭云山和郑驳老一齐出声。
前者直接扑到既灵,用身体将她护得严丝合缝,后者则挡到天帝和既灵身前,一掌发出金色仙光与黑雾于空中剧烈相撞!
金光轰然而散,黑雾如破竹之势重重击在郑驳老的掌心!
郑驳老身形一晃,沉沉倒地,不知生死。
“师父——”
南钰的声音几乎变了调,一下窜到郑驳老身旁想将其扶起,可手刚碰到衣角,就见一团金光自郑驳老体内缓缓浮出。
仙魄。
南钰瞬间一片空白。
仙者死,仙魄离。
背后忽然射来一道赤色仙光,触到仙魄,散成包裹着它的淡淡光晕。
原本向上浮起的仙魄复又缓缓下沉。
南钰诧异回头。
是天帝。
既灵自谭云山身下挣扎着爬出时,仙魄已回到郑驳老胸前。她一瞬就明白了,不自觉抓紧谭云山的胳膊。
谭云山被她抓得有点疼。
他知道,她可以为救别人献身,却见不得别人为救她而伤。
傻丫头。
郑驳老救的是天帝。
想归想,谭云山却也一样屏住呼吸,紧紧盯着那仙魄,希望其顺利回到庚辰上仙的身体。
若这时厉莽再来一下,天帝也回天乏术。
然而不知是不是刚刚那一击耗了极大妖气,此时的厉莽在众仙的降妖咒中重新安稳下来,撞破九天门的那一截身体也落回忘渊之畔,那血盆大口倒仍张着,一下下喘粗气。
仙魄终于完全没入郑驳老胸膛。
谭云山刚要舒口气,却在下一刻怔住——那仙魄又出来了,托着它或者说将它重新逼出来的,是一团黑气。
南钰双眼通红,几近绝望地看向天帝,他不知道这位九天至尊还有没有什么办法,若有,他甘愿以命换命!
天帝没看他,只定定望着那团仙魄,口中默念有词。
顷刻,一个巴掌大的、香炉模样的法器凌空飞来,将郑驳老的仙魄纳入炉内,却将所有黑气挡在了香炉之外。
“他中了妖兽的至邪之气,邪气不驱,仙魄回不了身体。”天帝隔空将香炉送至南钰手中。
南钰护紧香炉,迫不及待地问:“该如何驱邪气?”
“肉身入星辰炉,炉下燃净仙草,足足炼满七日,切记火不可灭,邪气尽除。”天帝看了一眼他手中的香炉,“在那之前,看好你师父的仙魄。”
南钰用力点头,恐惧、忐忑、庆幸、后怕……他已经说不清自己是什么心情,再克制不住,湿了眼眶。
“你还真是一点不像你师父。”天帝摇摇头,似有失望。
南钰不解,愣在那里。
天帝沉下声音:“如果现在是郑驳老,他不会在已经发生的事情上浪费一点时间,而是会以最快的速度回庚辰宫,继续拿起《九天星宫》,卜渡劫之法。”
“师父已经占出了厉莽死门……” 南钰怔怔看着天帝,可底气并不太足。
“要么是卜错死门,要么是仅有死门还不够,需以得当之法相配合,”天帝看着一脸少年气的尘华上仙,目光是极深的信任与托付,“九天仙界能不能渡过这一劫,就看你了。”
“我?”重任来得猝不及防,南钰一时大乱。
他去占星,谁来为师父驱邪?
他根本没认真学过师父的占星之术,不过是看得年头久了,耳濡目染会那么点皮毛,师父都占不出的伏妖之法,他怎么可能占得出!
“我会派人将星辰炉和净仙草送去庚辰宫,并在七日内不眠不休守着,你若不放心,大可连人带炉一并移至占星室。”
“可我真的不行,我只是给我师父打打下手,我连九天星……”
众仙倒吸一口冷气的声音打断了南钰的话。
紧接着,惊呼四起。
南钰看着天帝和两个伙伴也变了脸色,立刻回头。然后,他慢慢睁大眼睛,也不由自主倒吸口冷气。
这是他见过的,最让人毛骨悚然的景象。
厉莽圆滚滚的身上正裂开一道道口子,每道裂口都流出鲜血,而鲜血中,又慢慢生出牙齿。
最后,所有的裂口都成了嘴,从九天门到忘渊之末,无分头尾,密密麻麻遍布在厉莽身上,像无数头只有嘴的小兽聚成了一条肉虫。
狂风乍起!
忘渊水面被吹得荡出波浪,可那浪起之后并不回落,而是漾出忘渊,直直进入一张张血盆大口!
厉莽,终是喝起了忘渊之水。
九天宝殿,不,整个九天仙界,陷入死寂。
只漾起又来不及被厉莽喝到的忘渊水,拍落在岸,声声清脆。
“你师父有占出一旦厉莽开始喝忘渊之水,多久能喝干吗?”天帝从容地问,竟连先前的那丝乱都没了。
师父还真占出了,只是不想徒增恐慌。
可天帝平和淳厚的声音,有种安定人心的力量,南钰起身,第一次与他平视,像师父一直以来的那样:“一天,忘渊水便会降下三尺,三尺之后,浅处的妖邪现世,接着忘渊水越往下降,越深处的妖邪便会陆续而出,不必等到喝干,世间已乱。”
天帝:“所以一天是大限。”
南钰:“若重布仙阵,可拖至三天。”
天帝:“三天,卜得出吗?”
南钰微微抬头,很想慷慨激昂地说一句“能”,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
天帝忽然笑了,清浅的,温和的,一刹那便将周遭的沉重压抑驱散,透进微凉的风。
他说:“去吧,尽你全力,成与不成都无妨,那就是九天仙界的命数。”
第64章
珞宓在噩梦中惊醒,发现自己躺在羽瑶宫的寝榻上。
鬓角的发丝已被汗水打透,贴在脸颊上,些许凉意的潮湿。
她坐起来轻轻喘息,慢慢平复因骇然梦境而狂乱的心跳,由衷庆幸着,还好是梦。
“来人——”竟无一个仙婢发现她已睡醒,要起身更衣吗?看来最近她是管教得有点松了。
寝殿外,无人应答。
珞宓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正想骂,忽然听见脚步声。
只一人,由远及近。
不是仙婢刻意放轻的细碎,而是沉稳的、不容动摇的气度。
“母后?”珞宓看着进殿的身影,有些茫然。
帝后见她这样,怒又袭上心头:“睡一觉,就忘掉自己闯下多大祸了?”
她是想横眉立目的,可话一出口,才发现疲惫有余,震慑不足。连日鏖战,竟磨得她连发怒的力气都没了。
可这足以让珞宓忆起一切。
原来不是梦,原来那样日昏月暗星辰尽落的恐怖景象,是真的。
惊惧和后悔汹涌回笼,她的声音开始发涩,颤抖:“忘渊……真的干了?”
“厉莽已经喝了快有三天三夜,至多再一个时辰,水面低过三尺,那些被投入忘渊的妖邪就会陆续出来了。”帝后不想对女儿粉饰太平,可当看见其眼中的惊愕与悔恨,还是心生不忍,抬手轻擦她鬓角的汗水,将凌乱发丝顺于耳后。
泪水夺眶而出,珞宓扑进帝后怀里,泣不成声:“我没想到会这样,我真的只是想让长乐找回心……”
帝后拍了拍她的后背,深吸口气,稳住心神,冷静道:“究竟怎么一回事,你到底做了些什么?”
珞宓抬起头,哭得声音断断续续,哪里还有羽瑶上仙的跋扈高傲,只剩犯了错的懊悔与惶恐:“说、说什么都晚了……我闯大祸……闯大祸了对不对……”
帝后擦了擦她脸上的泪水,心已软得不成样子,但脸上和声音都没泄露半点:“无论忘渊水干与不干,罪是一定会问的,你如果不说实话,母后也救不了你。”
她要趁着天帝审问之前把事情弄清楚,以便最大限度护住女儿,但也要赶在忘渊水落三尺之前回去抵御即将现世的邪魔。
没有更多的时间耗在这里了,她必须速战速决。
珞宓在帝后严肃冷峻的目光中渐渐停止哭泣,一连几个深呼吸后,她终于说出实情——
“长乐原是蓬莱散仙,我喜欢他,可他却说他没有心,所以不会喜欢上任何人。我问他如果有心了是不是就会喜欢我,他说也许吧。但我相信,只要找回心,他一定会喜欢我。可是长乐的心成仙时就丢了,我根本不知道去哪里帮他找……”
“那之后的一个月,我翻遍了仙志阁,一无所获。就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忽然收到一张信笺,我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就放在羽瑶宫的书房桌案上,信上说长乐的心被上古五妖兽吃了,只要将长乐推下思凡桥,并指引他收服五妖兽,便可寻回心……”
帝后不可思议:“这样拙劣的谎言你竟信了?!”
“我没有信!可万一,万一是真的呢……”珞宓低下头,声音弱下来,“我想着反正捉妖兽也是功德之事,况且长乐是带着仙格掉下思凡桥的,就算找不回心,也注定了还会成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