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去,我还有事情没说完。”禾锦推开他,又抓住了酒壶,仰头喝几口,可放下酒壶,还是不知该从何说起。
“怎么了?”
“你说,子书的命脉若在另一个人身上,那取回命脉之后,那人可还能活?”
“这样说吧,取他命脉,就相当于要他的命了,只怕连魂魄都要散开。”
禾锦盯着酒壶,出了神,精致的指甲抚摸着手柄,“没有更好的法子?”
柳无言迟疑了一下,“可是找到了?”
禾锦点头,“是找到了,不过……”她冷清地望着酒壶,面孔在灯火摇曳下美得惊人。
“可是在亓挚身上?”
禾锦惊讶地抬头望着他,随后又了然于心地低下去,笑笑,“瞒不过你。”
柳无言此时才知她烦忧,他在房中踱步几许,试探着问她:“你怎么想?”
“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我也要让子书归位,怕只怕……”她定了定心神,却还是因为酒精有些晃神,“我因他伤了人命,又是他弟弟,他即便归位只怕也会怪我。”
“你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要想太多,给自己徒增烦忧。”
禾锦沉默一刻,又接着问他:“那我这算还清,还是没还清?”
柳无言笑着回答:“你从来不曾欠他。”
“分明欠了,为何说我没欠?”
“你与他两厢情愿,无关对错,你真正欠的人,应当是靳褚才对。”
酒意模糊了她的视线,她眯起眼睛,有些困惑,“是吗?”
“余子书虽因你散尽修为,可他也动了凡心,并非全是你的错。而靳褚给予你的真心,只怕你此生都无法回应,又何尝不是亏欠?”
昔日情景尽数涌上心头,一点一滴,渗透入她的生命里。有些事,要经历过才知道什么是痛彻心扉,有些人,要来过才知道他离开时有多无法割舍。
而如今禾锦只能道一句:“错过了。”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酒壶终从手中落地,禾锦倒在了桌上,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寂静无声。
柳无言弯腰将她抱起,轻轻放在榻上。她的眉间始终紧蹙在一起,无法展开,他便轻轻地,揉开她的眉心,十年如一日地陪在她身边。
窗外的狂风暴雨,终于趋近于宁静。
第44章 往事如烟
第44章 往事如烟
次日禾锦醒来,不知自己何时回了房中,她揉揉眉心,仍然有些不适,却没有以前那般难受,就像有人帮她疏解过宿痛一般。
她坐起身,掀开床帘,瞧见小桐蹲在旁边鼓弄香炉,一双手弄得黑黑的,翻来覆去捣鼓,忍不住问她:“你在做什么?”
小桐赶紧抬头,哭丧着脸,“我好像把这仙器弄坏了……”
禾锦也没说什么,只把她手中的香炉清理干净,收到自己手中,仔细查看。
“昨天半夜我换香时,它突然就灭了,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怎么点都点不着,是不是我弄坏了仙器?”小桐眨巴眨巴眼睛,委屈得不行,“若日后江瑜问起,我该怎么跟他交待?”
禾锦看过香炉,发觉上边的仙气竟消失无踪,按理说这仙器为江瑜所练,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废化,莫非是江瑜出了事?
“主子,这炉子还能修吗?”
禾锦摇摇头,把香炉放在地上,“小桐,你把手洗洗,替我去一趟仙界。”
“哦。”小桐连忙用法术洗干净手,后知后觉地问道:“去做什么?”
“去看看江瑜。”
小桐看看炉子,又看看禾锦,哭丧着脸,“主子,你这是要让我去谢罪吗?”
禾锦把香炉往她怀里一塞,抬抬下巴,“去吧。”
小桐踌躇不前,“那万一江瑜叫我赔,我该怎么办?”
“你便让他来找我,我赔他。”
小桐这才放下了心,抱着炉子欢欢喜喜地去了。
她总是这样单纯天真,也不知以后是好是坏,禾锦叹了一口气。
当年她还是神主坐骑的时候,何其威风凛凛,威震四海,只因那一场神魔大战,为护神主落下个灰飞烟灭。余子书拼命凝成她一缕魂魄,引入轮回,本是一只不死鸟,谁知竟附着于神界一只白乌鸦身上,变得痴痴傻傻。
禾锦第一次在仙界看到它的时候,并没有认出它,直到九味真火烧到它身上,幻化出不死鸟的真身,禾锦才认出它的本尊,顾不得暴露身份便将它救下带回皎月宫。
经历这一场火刑,它因祸得福,提前幻化为人形,禾锦为她取名小桐,也将她留在身边,整整两千多年。
只是她经历那一劫之后,始终都是孩童心性,再也没有恢复过来。
禾锦推开门,院子里被一夜狂风暴雨洗礼,早已破败不堪,脚下积水很深,都快蔓延进屋子。她醉酒之后也不知道是做了什么,竟将好好的皎月宫险些淹没下去。
一路走来,凡她路过的地方都恢复了生机勃勃,所有事物都仿佛被赋予了新的生命,渐渐舒展开,积水也慢慢褪去,最终汇于一个点,被禾锦收入指尖,轻轻一弹,便落入潭水之中。
她立在潭水边上,瞧见旁边那块大石头,又想到了一些往事。
以前祈梦之还在的时候就极喜欢呆在上头,保持他高高在上的姿态,俯视着底下的人,一边擦拭他手中的赤焰剑,一边如猎豹一样盯着你不放,如同禾锦初见他时,冷血无情。
也不知他此番离开,又去了哪儿。
禾锦挥挥手,转身离开,这东院便从边缘开始,随着她的脚步逐渐消失。解决完东院,她又去了西院,以前靳褚住的地方,难免多生感慨,她甚至都不愿走进去睹物思人,就将整个西院都沉入海中。
靳褚极爱梨花,在西院种满梨树,如今他一离开,这些树都不会再有人去打理,也随着院子沉下去,消散为云烟。
皎月宫该走的人都走了,剩下这空荡荡的宫殿无所依托,也只能将它们都沉了,留着也是徒增伤感。
最难处理的,便是饕餮兽。
它跟着她几千年,养得肥头大耳,也不知道她离开后,它会不会受委屈。想必那些神界仙界的遇到它,定会将它抓回去锁着,连顿饱饭也不一定能吃上。
光是想想也觉得伤感,自己精心饲养的饕餮,竟要让它在别处受委屈。
禾锦拉拉链子,饕餮很给面子地站了起来,它所呆的露台坍塌得不像话,已经承不住它这么大的体型,光是踏出两只爪子,就已经没有容身之处。
它吐出一口恶气,似是不满,禾锦将它缩小抱进怀里,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以后出去了不要太过张扬,没我护着你可要小心那些神仙。”
饕餮本是灵兽,听懂了她的话,发出一声低鸣,似是十分眷念,蹭着禾锦的手心。
禾锦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系在它脖子上,将它放下,“走吧,没什么好留念的。”
饕餮追着她的脚后跟跑了很长一段路,不断发出哀鸣,禾锦只能化出一道屏障,将她身后的一切都隔断开,什么也不留下。
往日种种,都当随风散去,学会坦然才是真正的放下。
禾锦来到亓挚房中,他还躺在床上昏昏沉沉,酒意还没有散完,他面色陀红地抱着被子,很像余子书小时候。
亓笙就守在他旁边,哪也没去,禾锦来的时候他什么也没说,只看着自己的弟弟,眼里没有半分情绪。
“那日是我喝醉了,对不起。”
亓笙头也没回,“王女不必对我说对不起,应当对挚儿说对不起。”
当年神殿之上,他推开门之后,也是这样的神情语气,转身漠然离去。
她只当他不在意,却不知他是生气了。
只是时过境迁,不知道他今时今日,心里又是怎么想的。
“一月之约就快到了,希望王女能说话算数,将我与挚儿放出去。”
禾锦垂下眼睑,“我向来说话算数。”
“王女若无其他事,便出去吧。”亓笙弯腰替亓挚擦脸上的冷汗,也不知道他这样不眠不休照顾了他多久,眼底都有了疲惫之色。
禾锦想替亓挚散去酒劲,又踌躇了,还是忍不住宽慰他,“仙界的酒是有些酒劲大,多睡几天便没事了。”
她百般低声下气,也只得了亓笙冷冷的一句:“挚儿凡胎肉体,承不住这仙界的酒,王女以后也莫要再强人所难。”
禾锦沉默了一会儿,再次道:“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