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微是个坚持到底的人。
第二天,他就起的更早,去堵女瑶。
这一次,他站在寒风露水中,听了程勿唱给女瑶的《若是》小曲。女瑶笑着跟程勿走了,谢微站在树下,孤零零地站了一日,让来往的金使等人颇为同情。
第三日,女瑶又生了病,一整天没出门。谢微去探望,程勿坚决无比地陪他坐了一天,直到女瑶醒来把程勿骂去练武。
第四日,程勿挨了骂走了,谢微好不容易有和女瑶说话的功夫。但是魔教事务繁忙,女瑶卧床的一日,不断地有秦霜河等人过来送信、传话,谢微就需要不断地去回避。
第五日,程勿又出现在女瑶面前了。
谢微:“……”
谢微怔怔然,心很累。想他雍容大气,很少耍心思,但别人跟他耍,他也看得出来。程勿敌视他,不给他和女瑶相处的机会。他再努力争取,也比不过女瑶对程勿的纵容。若是女瑶不喜欢程勿,程勿再积极也没用;若是女瑶愿意宠,程勿自然能压着谢微。
谢微垂下眼,手指颤抖。
他输了么?输给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明明、明明是他先遇到女瑶的啊。
迷雾鬼林后,她害惨了他,他却还在找她。她在名器大会闹出那么大的事,他都努力调解,还找上小玉楼来试图说服她……他出身名门,教养武功皆是上等,进退有度,温和儒雅,他哪里输给了程勿?
谢微在女瑶院外站了一宿,想了一宿。他望着灯火昏昏,等到屋中火光灭了,他才闭眼。
第二日天未亮,不等程勿来唱那首《若是》,谢微徘徊来去后,敲了女瑶的屋门。他轻声:“是我。我想问你,明明是我先认识的你,你知道我爱慕你。我找了你很多年,程勿才认识你多久,你为何、为何……”
他面前忽传来秦霜河尴尬的声音:“谢公子……”
谢微愕然抬目,看向门开后的秦霜河。
秦霜河更尴尬了:“教主不在。昨日傍晚练完武后,教主就和程勿离山走了。教主说,谢公子再有什么话,找我谈便是。我昨晚来这里整理卷宗,整理得晚了,直接睡过头了。”
秦霜河小心翼翼:“……教主早走了。”
谢微沉默一下:“……她去哪儿了?”
秦霜河:“洛阳……已经走了一夜,谢公子也追不上了。”
谢微袖中的手轻轻颤抖,他睫毛颤抖,脸色变得惨青。而后秦霜河见他惨然一笑,似不甘,又似释然。见他又孤独地立在风中一日,再傍晚的时候,谢微没跟他们说什么,披星载月,静悄悄下了山。
金使吊儿郎当地感叹:“咱们教主的魅力真大啊……谢微这哪里是过来谈事,他分明是过来看望教主,顺便谈事。”
“可惜咱们教主被小勿那个小妖精迷得神魂颠倒,根本看不到谢微的诚意啊。”
……
一路水路,船行一日。江水滚浪,风清万里,头顶星空烂烂,如银水横贯天际,从小玉楼的山头,一路追往洛阳。两岸皆是江水声,伴着星光,人生几多惬意。
女瑶盘腿坐在星海下的船舱顶上,闭着眼练武。燕王召她去洛阳,当是下定了决心。
程勿在下方说:“小腰我、我……我北斗篇学完了。你可以答应我一个要求么?”
女瑶眼睛不睁:“好啊,你先把玉皇篇、北斗篇重新演练一遍,待熟练了,我再教你下篇。”
下方江水和星光相应,程勿不辩,立即开始在女瑶面前将招式从头到尾练一遍。船中只有他二人,还有一个划船的老叟,三人同船,船中空间不大。然划船老叟一回头,只看到寒光白亮,如雪般在眼前绽开——
何等璀璨夺目的华光。
少年郎君心随意动,身形灵动,轻功之快,杀招之凛。他着黑罩白底,不用武器,因气而牵起的气流,让四方江水涌涛,惊涛骇浪般,纷纷扑面而来。
而他眉目何等灵秀!
划船老叟一声叹: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劲风扫面,老叟戴着斗笠蹲下躲在角落里,他抬头,看船舱顶上的少女还是盘腿坐,纹风不动。整只船因程勿的动作而来回颠簸,上下起伏,破浪穿云,星光银河下,只有少女还在坐着,不受周身快速交替的气流影响。
这……也是位高手啊。
练完一遍,程勿满头大汗,仰头看女瑶。黑发绿衣的少女沉静闭目,如月下寒霜般,让他看得目光微痴。程勿站在船舱下看了良久,半晌,星光下,他从怀中掏出一张写满了字的纸。
程勿抬头看眼女瑶,再低头看自己写的字。好久,他声音紧绷,磕磕绊绊道:“小、小腰,我有话跟你说。”
女瑶心思还放在检查自己的身体状况中,她丹田运气,一点点查自己体内的隐患。程勿的话她听在耳中,却不太在意:“唔。”
程勿能提什么要求呢?左右不过一些力所能及的小事而已。
她闭眼,自是不知,下方程勿的面容,已经红透了。程勿低头看着自己写好的信,本想背下来,然他太紧张,几次张口后,忘了词。他只好拿着纸,抓紧时间重新快速背一下。将纸叠好在手中,他结巴背道:
“小、小腰,我我我我喜欢你……不管你八十岁,还是十八岁。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在,我我心里只有你。你不在,我心瞎眼盲。你住哪里,我就住你隔壁。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我想和你生随死殉。”
女瑶蓦地睁开眼。
她垂目,看到星海下,少年垂着的睫毛,睫毛浓黑,在他眼下投一片阴影。这片阴影,让她完全看不出他的眼神。他的手哆哆嗦嗦,信纸在手里不停地抖。他的声音绷地厉害,一开始带颤音,后来慢慢好了。
他想往下背,可他突然卡壳。花了一冬天,紧着不习武的短暂时间、熬着夜写好的情书,他明明已经背得很熟,到这会儿,却突然又忘词了。程勿急得鼻尖渗汗,心中惶恐无比,心酸泪意涌至眼底。
他实在记不得下面的词,只好重新把记得的背了一遍:
“我喜欢你,不管你八十岁,还是十八岁。不管你是男的,还是女的。你在,我心里只有你。你不在,我心瞎眼盲。你住哪里,我就住你隔壁。你去哪里,我跟着你去。我想和你生随死殉。”
第二遍,熟练多了,没有卡壳。
可他脑子乱哄哄,依然不记得下面。
程勿满心绝望,抓着信纸的手用力。他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听不到女瑶的呼吸声,他连抬头都不敢。他失去了力气,想自己这样糟糕的告白,女瑶会同意才怪。他搞砸了一切,他明明已经记了那么久……程勿闭上眼睛,泪光沾满眼睫。
凛凛夜风吹得他浑身冰凉。
泪水从眼中滚落,程勿垮着肩,良久的等待什么都没有。他心中失落至极,转身便想走,躲开这个糟糕的夜晚。
然他的睫毛才轻轻一颤,唇间一凉,一个温软物贴上他的唇。
程勿僵着全身,猛然睁眼。泪光濛濛,他的脖颈被人搂住,女瑶从上方飞下,拥入他怀中。她仰头看着他惨白的脸、脸上的泪笑:“走什么?不是说让我答应你一个要求么?”
他睫毛上的一滴泪滚落,她贴着他的唇,声音温柔:“住什么我隔壁,小勿,住我心里来。”
她突得踮脚倾身,深吻住他。
沉沉的大江,摇曳的星槎。从天而降的她,清愁满织的他。天上星光冲贯整片天地,黑夜中的唯一光华,照着他们。密密麻麻的风包围,他们在寒冷的冬夜,在满天星辰下,划着悠悠小船。
那天夜里,欸乃船桨划动,水草簌簌。黑暗与光明中,他们亲密拥吻,像是天地间遗落的银针。星从他们头顶轻轻飞过。
第三卷 吾悬日与月
第75章
南望伏牛、北靠太行, 东临嵩岳、西依秦岭;驰道驿路, 其直如矢,无远不达。此乃洛阳——新朝初建后,开国皇帝所定的国都。
城郭巍峨, 宫阙壮丽,街巷开阔, 香车宝马,络绎不绝。洛阳繁华无比, 更有八景之绝, 其中龙门山色、金谷春晴, 初来时,程勿和女瑶已经游览过。八景之一的“铜驼暮雨”, 此时节虽见不到暮雨,但女瑶二人已经站在了洛阳城中最繁忙热闹的铜驼大街上。
“哇……好多人。”程勿眼睛发直, 看着两边高楼矗立、屋宇鳞次栉比, 街上的小贩叫卖、行人往来。此时正当黄昏日暮之时, 洛阳无宵禁, 各类小摊小贩都出来摆摊, 行人也多了许多倍。程勿和女瑶一路在人群中走, 已经被小贩扯袖子扯了很多次——小贩拔高声在程勿耳边介绍各类货物, 拉着程勿,大有他不买就不放人的架势。
程勿吓得半死, 赶紧挣脱, 拉着女瑶一股脑跑远。
然走着走着, 两人又会停下来,不自觉地去看街上的杂耍、水上的秋千、梨园的戏台。在众人眼中,便是一个相貌清隽的少年郎领着一个碧衣白面的小姑娘,一同玩耍。两个少年黑眸清泠,相貌出色,倒引了不少人回头看。然一看这两个少年什么都看、什么都玩,眼睛瞪大,对什么都充满好奇——有路人便嘲笑地啐一口:没见过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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