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瞒你说,我今天本来就是想去你家拜访,结果在山阴市中学门口接到电话才赶来这里的。事故没有那么严重,多我一个也不多,余先生你就不要担心了。”
魏白一边说着,一边绕到余爱国身后推起他的轮椅,同时给老马使了个眼色。
老马顿时会意,一路小跑到蔡金宏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便看见这位蔡局长点了点头,朝魏白挥了挥手。
魏白这才推着余爱国离开事故现场。
不管怎么说,余爱国也算是这起列车脱轨事故的重大嫌疑人。在众多市局领导的面前,就这样堂而皇之地将他带走,魏白心里清楚,蔡局长还是要担上不小的责任的。
余爱国在南郊的家确实离火车站不远,开车过去不足十分钟的车程。认真算起来,反倒是余爱国上下车的过程耗费了更多的时间。
车停稳后,魏白先是搬下他的轮椅,然后仗着自己力气大,不顾他的反对,一把就将余爱国抱下了车。
“魏警官,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其实自己可以下车的,今天真是太麻烦您了。”余爱国坐在轮椅上有些忐忑不安。
魏白关上车门,便继续推着他往前走,同时仿佛不经意似地说道:“这一片可真够开阔的啊!余先生,前面那排红砖大瓦房现在就你一家人住?我看门口那门槛挺高的,你这进出也不方便,要不一会儿我帮你把它给平了吧?”
余爱国叹气道:“可不是吗!十年前,卿卿刚来我们家的时候,周围还有几个邻居,后来他们日子都好过了,就搬走了。现在只剩我家还在这里住了。以前还有邻居能顺带捎上卿卿去学校,她小学5年级之后就只能住校了。”
“就您刚才说的那门槛,要不是它,我现在哪里还用坐轮椅啊!”
魏白故意放慢了速度,看得出余爱国也很长时间没有和人絮叨这些事了。一来让他倾诉一番,二来也能知道些内情。
比如,余卿卿是余家的养女这一点,魏白就没有在先前的案卷和老牛老马口中听说。十年前,余卿卿才被收养,再加上她一个多月前离世的时候刚满16岁,也就是说她被收养的时候已经6岁,多少都已开始记事了。
按照余爱国的说法,其实他们当年收养余卿卿也颇费周折。毕竟以他们夫妻的条件,肯定是不满足规定的。他们也自知无法照料年岁太小的孩子,所以才恳求别人找一个年纪大一些的女孩。
而当时的余卿卿父母双亡,寄养在亲戚家,过的也很艰难。所以收养这事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办了下来。
余卿卿之所以比同班的沈莉陆晓琪都要大一岁,也是因为在本该入学那年,被这件事耽误了。原来寄养着她的那家人,听说有人愿意要她,就说什么都不肯替她办理入学手续,说是“浪费钱”。
余爱国和妻子当年立刻表示,这个钱他们来给。可没想到那家人收了钱,却依旧拖着。等余爱国知道的时候,已经早就过了9月,快到冬天了。
“他们说那钱就当是他们那几个月的抚养费。魏警官你说说看,要是想要钱,明说就是,凭什么耽误孩子上学呢?!”
余爱国此时说到这件事,仍旧忿忿不平,可随即他便沮丧起来,“其实我知道,那家人就是打听到我们也穷,觉得讹不出钱来了,才这么干的。都怪我没用,耽误了卿卿。”
魏白无奈地摇摇头,事情过去这么久,那家人到底也没有什么其他虐待的行为,就算是警察也管不了这些。
他只能安慰道:“余先生,其实晚一年上学也有好处,孩子大一点,心性更加成熟,上课也更认真……”
“卿卿本来就懂事!”余爱国不满地纠正道,“她就算没有晚一年,照样比别的孩子认真!”
他指着自家大门的方向,落地有声道:“自从我被这门槛绊倒,摔伤了膝盖,卿卿就硬是坚持让我们搬到学校附近住。租房子的钱有一大半,都是她放学后去捡废品换来的!晚上回来,还要照顾我和她妈妈,剩下的时间才能用于学习,就这样,她还每次考试都是第一名!”
魏白看着他脸上的骄傲,毫不怀疑,如果余卿卿还活着,这将是一个多么美好的家,清贫,然而却和睦温暖,又充满希望。
而现在,当他连同轮椅一起将余爱国搬进这扇陈旧的大门时,扑面而来的,却只有暮气沉沉。
还有一丝光感的余爱国,也瞬间感受到阳光在远离自己,意识到他又回到这座再也没有女儿的屋子,整个人从刚刚的神采飞扬,一下子萎靡了下来。
他扯出一丝笑容,“魏警官,卿卿的东西都在右边的屋子里。您有什么想看的,还请不要客气。我去看看我老伴,就不妨碍您了。”
魏白稍一打量,就看明白了。
这是一间传统格局的老平房,进门是客厅,两边是卧室。整个屋子看起来都空荡荡的,不知是为了方便眼睛不好的余爱国行动,还是因为清贫。
他推着轮椅转向左边,“我先送你回房间,不差这点时间。”
魏白像是开玩笑一般,接着说道,“再说,待会儿我帮你把门槛给敲平,总得和你夫人报备一声吧?”
余爱国沉默了一瞬,才叹气道:“那就麻烦您了。”
☆、49 那一道迷之门槛
左侧的卧室,光线比一进门的客厅还要昏暗。 X
以魏白的眼神都只能看清,倚墙而放的双人床上似乎有个人影斜靠在床头。
似乎是察觉到有人回来,床上的人影只有头部微微动了一下,接着便听到一个气息不稳的虚弱女声疑惑道:“爱国你这么快就送走卿卿回来了?怎么还有客人?”
余爱国突然挣扎着想要站起来。魏白连忙一把将他按住,推着他快走了几步,来到床前。
“魏警官……额,灯的开关在门口墙上。平时我们也用不上……您的力气可真够大的……”余爱国有些尴尬,他刚刚想起身,其实本意是想替这位好心的警官开灯来着……
魏白也微微窘迫了起来,他还以为余爱国是急着赶到妻子身边呢!
“余先生,你们夫妻慢慢聊,我先去余卿卿的房间看看!”
他飞快地走回门口,顺手打开了房间的灯,然后出于职业习惯回头看了一眼。
却发现床上躺着的,是一个形容枯槁的中年女人,脸色惨白,头发微微有些凌乱,一双有些浑浊的眼睛正满含笑意地看着自己,魏白顿时逃也似的走出房间。
他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想逃,也许是觉得自己的存在会提醒这个可怜的女人,她的女儿已经不在了。
在路上,余爱国就再三叮嘱过他,他的妻子,才是真的不记得卿卿已死这件事了。
余爱国的妻子患的是“渐冻症”,前些年还能稍微活动活动,这一两年就只能这么躺着。
他也是因为妻子完全无法自理,女儿又住校不在家,这才在某一天一时心急被自家的门槛绊倒。
摔了一下,本身并不严重。
可是周围没有邻居,听到动静的妻子又因为不能行动,无法拨打120。等到晕过去的余爱国自己醒来,爬进屋子,拿到手机叫来救护车,时间已经太迟。再加上他本身底子也不好,这膝盖就再也没能恢复到从前。
“应该就是这天吧?2015年5月5日?”
魏白在余卿卿的房间里找到了一本日记,字迹工整,但是内容却写的很简单。以余卿卿全心全意扑在学习上的性格来看,倒是并不意外。
比如2015年5月5日,她就写着“突然觉得一阵心慌,可我刚从家回学校,走之前爸妈都好好的,要是家里有电话就好了!”
紧接着就是同年的5月11号,“爸爸摔伤了!可是却没人告诉我!我该怎么办!要是爸爸妈妈能和我住在一起,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魏白翻出手机看了看日历,大致能推断出,两年前的5月,余卿卿结束了五一假期返回学校不久,余爱国就摔伤了。可是她却直到周末回家后,才得知这个消息。
根据日记本后面几页不难看出,余卿卿应该是在班主任屠老的帮助下,将余爱国夫妻都接到了学校附近租住,同时在那个学期结束后,她自己也申请了走读,不再住校。
按理说,这样一家团圆是好事,可是奇怪的是,之后两年时间的日记中表现出来的却没有预计中的那么高兴。
然而魏白却无法推断原因。
不是因为余卿卿没有写进日记,而是因为日记被撕掉了一部分。
每隔几页,就有1/3或是半张纸被撕掉,有时,甚至是仅仅一行。
整整两年的日记皆是如此,而且越是往后,被撕掉的部分越多。而在余卿卿死前的那段时间,日记更是整页整页地被撕掉。
魏白唯一的发现只有最后一页被撕掉的地方,下面的空白纸上残留着隐约的痕迹,毫无疑问,余卿卿在书写的时候用了不小的力气。
他合上日记本,揣进自己的口袋,又四下寻找了一番。
整整齐齐放置在书桌上的书本,随手翻开一本书,都只有笔迹端正的各种注解。被子叠得一丝不苟,堪比军营的“豆腐块”。所有衣服都洗得干干净净,按照颜色由深到浅摆放在衣柜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