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离被这般力道压得后背抵在了床柱上。顾闲影隔着两层轻薄衣衫仍能够感觉到对方皮肤冰凉的温度,她一点点朝着那人靠近,眉眼从模糊到清晰,从清晰再到模糊,那气息萦绕在身像是梨花的香味,飘忽浮动,触动着心内最柔软薄弱的弦。
柔软的唇瓣紧紧贴在一起,那一瞬顾闲影仿佛看到了春风忽来,满树梨花盛放。
身下的人身体僵硬一瞬,然后在她毫不客气的攻城略地之下渐渐失了力气,最后只能紧紧拽住她的衣衫。
顾闲影最后松开的时候,花离气息不稳靠在那处狠狠喘息着,方才顾闲影突然的动作让他衣衫有些凌乱,他面色绯红,嘴唇更是红得娇艳,双眸中氤氲着晶莹水光,仿佛大雨之后的清晨,澄澈得让人不禁失神。
顾闲影突然觉得自己方才的动作幼稚可笑得简直不像自己。
但看着这样的花离,她又觉得内心一点点被晨雾渗透,柔软得不像自己。
有些话宁玖与苏衡说得不错,但真正最感谢花离的,其实是她自己。她不止一遍的庆幸这世上有个花离的存在,让她觉得活下去的任何一天都有着无比沉重的意义。
她有些后悔,却又已经无法再后悔,刚才的一瞬她脑中掠过了太多的东西,最后竟不管不顾地亲吻了花离。
她本应该再克制一下,再多等待一段时间,但刚才她却突然觉得,那就是最好的时候。
就像繁花遇见春阳,时当绽放。
但她依然忍不住生出些忐忑,不知花离会做出怎样的回应。
她只能趁着自己还没脸红,趁着花离还没有开口,自己当先笑了出来,假作镇定地学着花离从前的语气,轻声道:“阿离真好。”
花离微低着头,自然是听见了这话,耳尖的颜色越发粉嫩,像是点缀了桃花。顾闲影定了定心神,转身快步离开了房间,快得有些像是溃逃。
·
叶歌和闻寒两名弟子的行踪其实并没有那么难猜,整个白羽剑宗内她的神识无法探查的地方一共只有那么几个,但顾闲影不愿去想那些可能,因为那意味着她将要面对一个巨大的麻烦。
若是可以,顾闲影希望那个麻烦永远不要再找上白羽剑宗。
但这显然只是顾闲影的愿望,因为就在她走出花离房间之际,她已经看到了天际沉闷的乌云,还有整个被淹没在巨大魔气当中的白羽剑宗。
顾闲影面色一沉,当即运起灵力化光往白羽剑宗后山山巅赶去。
顾闲影的猜测并没有错,山巅之上,此时早已经风雷大作,苏衡与宁玖正站在山崖的边缘,而便在那山崖所对的半空之中,有一簇绿色火焰正在升起,那簇火焰凭空出现在山巅,天际的云层仿佛都被染作了无边的幽绿,而就在这幽绿火光的照耀之下,山巅的地面缓缓裂开一道缝隙,山顶动荡得厉害,那道缝隙在人们的眼前不住扩大,自上而下可看清那道裂痕越来越深,其中传来的可怖气息越来越强烈,不知通往何处,亦不知深浅如何。
有什么声音自地底幽处传来,像是嘶声地呼救。
宁玖几乎是立即抬起头来,声音沙哑着道:“是闻寒!”
苏衡自然也听见了这声音,他垂着眉眼,紧咬着牙将宁玖一把拉住。
山顶的风吹成了阴沉的怒吼,宁玖紧盯着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缝,身体竟克制不住地开始颤抖起来。而就在她的身边,修为比她低了好几个境界的苏衡更是不堪,脸色白得如同冰雪,整个人都在打晃。但他始终拽着宁玖,拽得紧紧地,像是怕他稍不注意这人就会往这裂缝中钻去。
场间看来最平静的只有顾闲影,她步步往前,看着熟悉又久违的一幕,思绪仿佛回到了数百年前。
风雷涌动,魔气纷然,日月无光,天地无情。
她眼眶红得发紫,步步朝着那道裂缝走去。
整座白羽剑宗都感觉到了这使之振颤的力量,山下一片哗然,人群纷纷奔走,山上气氛凝重,暗藏杀机。苏衡看到了顾闲影的动作,他竭力压抑着喉头一口鲜血,勉强出声道:“师叔祖,这究竟是……”
“我要下去一趟。”顾闲影此时已经行至裂缝之畔,空中的火焰还在燃烧,火苗像是鬼手在摇晃,白羽剑宗何曾有过这般妖异景象,魔氛使人后背发麻。
苏衡从来没有如此痛恨自己修为不够境界不高,他喃喃着道:“师叔祖……”
“我会将那两个小孩带回来,别担心。”顾闲影眉目沉肃,说完这话不再多言,也没等苏衡与宁玖再回应,身影一沉之间,人已经直直坠入那道无尽深渊之中。
苏衡与宁玖惊呼一声,想要阻止却也已然不及,只得站在高崖之上,带着满目担忧视线紧随在那道身影之上。
不过多时,顾闲影一袭白衣便已自深渊中消失不见。
·
深渊不知究竟有多远,顾闲影下坠之势越来越快,她的眼神却越来越明亮,长风掀起衣袂,就在即将落地之际,她负手足尖轻点,便仿佛踏足于风中,一瞬阻了下落之势。
她抬眉看着身侧,山壁之间,有两个少年。
那两人苍白着脸,颓然着神情,一身衣衫破破烂烂裹着泥土与灰尘,正是失踪了一夜的闻寒与叶歌。
其中叶歌浑身是血,昏迷不醒,也看不出伤势在何处,未有闻寒仍是清醒着,一手拄剑在山壁间,一手紧拽着失去意识的叶歌。
见到顾闲影骤然出现,闻寒几乎是立即便颤抖着咬唇落下泪来,他紧盯着顾闲影,像是怕眼前不过幻觉,嘶哑着声音对她喊道:“救救小叶,太师叔祖,救救小叶,是我错了与他没关系,你救救他……”
顾闲影没有回应她,现在不是说对错的时候,她也没有精力去计较这些事情,她挥袖之间,一道清风自袖中漂浮而出,轻轻托住了两个少年的身子。
闻寒甚至不及惊讶,便见那缕清风忽地变作了狂风,席卷着他与叶歌往上升去。
直到看着那两个身影彻底消失在深渊之上,风中隐约有宁玖和苏衡惊喜的声音传来,顾闲影才抿了抿唇角。接着她没有离开深渊,而是凝眸往下方看去,接着身形继续沉下,沉入深渊的最底层。
就在顾闲影身影下沉的同时,山壁动荡的声音再起,山石不住滚落,头顶的天光缓缓变得细小,渐渐变作一道如线的缝,最后彻底闭合消失不见。
整个深渊漆黑一片,直到一道红光拔地而起,如天火燎原,再度引燃四周。
顾闲影此时已经来到深渊最低处,手中执着封魔剑,步步踏着干燥的石块碎屑往前方走去。
就在逢魔红色光芒的照耀之下,崖底的景象缓缓变得清晰起来,有一道高大身影立在她的眼前,裹着漆黑的衣袍,黑暗中只见一双赤红的眼,像是一抹幽魂,又像是一场梦魇。
第三十章
年岁太长,顾闲影对幼时的记忆, 其实已经不再那么清晰。
她不记得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 也不记得那时候自己究竟待在什么地方,印象中所有的东西只有一间逼仄的小屋, 还有娘亲永远绝望的眼神。
她坐在窄小的床上, 能够看到的只有高墙上方距离很远的地方那扇小窗。
那个时候的她的身高还够不着窗口, 她只能垫着脚站在下面看, 看那窗户外面日月流逝, 光景变幻。
天是蓝的,或者变成深沉的黑, 外面有树叶, 有时绿得发亮, 有时黄得耀眼, 有时候窗外有蝴蝶飞过,有时候只剩下枯枝, 那时候从窗户往外看去的一切就是她的全部。
后来娘告诉她, 外面还有更广阔的的世界, 她可以走得很远,看得很远,她可以经过许多地方, 见到许多人,可以看尽所有的人世风景, 只要她从这里走出去。
那时候的她甚至不明白“走出去”是什么意思。
直到某天房间永远紧闭的大门突然被打开, 有人脚步声缓缓地走了进来。
房间里永远平静的火光突然摇晃起来, 顾闲影透过昏黄的光线看清了那人的模样,那是一个对她来说极其高大的男子,甚至她仰着头都无法看清那人的面貌,她只看清了他黑色的旧袍,长及地面,边角被磨破,自长袍内中透出沉闷腥咸的味道。
她不喜欢那样的味道,但记忆总是无常,直到很久之后,她都还记得闻到那味道时毛骨悚然的感觉。
那人将顾闲影与娘亲带出了幽暗的石室,走出了长长的石道,最后来到一片空地之中。那是顾闲影第一次真正看清外面的世界,天是看不到尽头的,地也是,树叶被风吹落,原来是掉在了地上,翠色枝叶生长的依凭,是坚实老旧的树干。
但顾闲影还没有来得及惊叹这一切的玄妙,她便被刀光晃了眼。
有人举刀向她走来,却被娘亲半路拦下,匆忙间娘亲将怀中白螺交给了她,自己被刀锋所伤,鲜血溅了满身。
接下来的回忆已经很模糊了,顾闲影只记得一切发生在一瞬之间,然后娘亲满身鲜血对她说,快跑,离开这里,永远都不要回来。
她一路不停的跑,在混乱中没有目的的跑,她不知为何当真逃过了追杀,她开始独自行走。她经过了许多地方,停下来不过休息片刻,就接着跑。到后来她已经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躲什么要去哪,她唯一拥有的东西就是怀中的白螺,她经过山岭河流,看过了娘亲所说的,能够想象的,不能想象的,许多的风景,她开始习惯了行走,那样她便能够不去想多余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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