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天的内容无外乎是东家长西家短，最近的话题总是离不开荣家跳楼的荣大妈。
有人笑话，也有人同情。
问起荣大爷在哪，有人指了指远处独自坐在角落耷拉着脑袋的戴黑框老花镜的老头。
自从老伴儿去世，他也不看报纸了，天天耷拉着个脑袋坐在最角落的花坛边上看着地上的沙土。
项念念和白起宣走过去的时候，看到荣大爷在偷偷掉眼泪。
她有点愧疚，为自己之前要放飞自我的想法。
“荣叔叔”项念念走过去，主动跟他问好。“你是谁？”
正文 第344章 你说为什么呢？
荣世华是小河村里第一个高中生，毕业之后在村大队里做了会计，是小河村的第一文化人。小河村的村民们但凡家里办喜事，如果能请到荣世华来写个对联，甚至当账房先生，那是最光荣最有面子的。荣世华原本名字叫荣狗蛋，因为是家里连生了留个女儿才生出来的儿子，父母觉得取个贱名号养活，就随口取的，连造户口的时候都写的荣狗蛋，直到上了初中，班主任觉得这名字实在不雅，劝说他父亲
替他改名，这才取了荣世华这个名字。
有了新名字的荣世华一路高歌猛进，年年班级第一，考上了县城里的高中，后来又考上了省里的一所大学的新闻专业。
但是保守的一辈子没出过小河村的父母不同意他外出去读书，他是家里的独子，有继承荣家香火的责任在肩，出去那么远的地方读书，如果读完不回来了怎么办，如果娶个外地女人回来怎么办？
荣世华在父母和留个姐姐的劝说下，烧掉了录取通知书。
荣家女人多，强势女人也多，荣世华性格随爹，从小就没什么自己的主意，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
母亲说隔壁河东村里的夏菜花挺好的，脚大，屁股大，一看就是会干活，好生养，两家又一直交情很好，不要什么彩礼，娶她很好。
虽然荣世华喜欢的是河西村谢春花，但还是依从母亲娶了夏菜花。
夏菜花果然勤劳能干好又好生养，结婚两个月就怀孕了，大着肚子还在外面割猪草。荣世华看她喂猪的姿态，感觉她就像栏里的猪一样。
荣世华不喜欢她，他借用鲁迅说他的原配太太朱安的话说夏菜花：她是我母亲的太太，不是我的太太。荣世华喜欢文学，喜欢鲁迅，不过他做不到像鲁迅一样让朱安一辈子守寡的方式来反抗自己的母亲，反抗封建包办婚姻。夏菜花怀孕了，他觉得松了一口气，他为荣家传宗接代的任务完成了，他可以完完
全全的沉浸在自己的文学自己的理想世界里了。
他觉得夏菜花跟自己无关，她是母亲的太太，她肚子里的孩子也跟自己无关，那是母亲的孙子。
直到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看着那小小的神奇的生命，他才好像突然觉醒了似的，意识到自己成了一个父亲。
他很爱他的大女儿，坚决反对了母亲的赐名荣小花，给她取名叫荣云舒。
宠辱不惊，闲看庭前花开花落；去留无意，漫随天外云卷云舒。
母亲很是不屑，觉得一个丫头片子，费那劲取名字干嘛，夏菜花也表示赞同。
“对对对，婆母说的对。”夏菜花常挂在嘴边就是这样一句。
因为生的是女儿，按照政策他们还能再生一个。
母亲和夏菜花常常拉他去求神拜佛，祈求第二胎是个儿子。
他很不耐烦，但是也只好跟着去。
面对夏菜花猪一样的身材，他实在没什么兴趣，更不想自己也不愿她沦为生育工具，宁愿看看《金瓶梅》什么的自己解决。
夏菜花意见很大，跟他闹。
一开始他试图跟她沟通，让她明白什么是两情相悦，什么是爱情的结晶。
她竟然说她懂，两禽相悦嘛，就是两只家禽，公鸡跟母鸡，公鸡踩母鸡背上踩完母鸡下的蛋就能孵出小鸡了，那小鸡就是那两只家禽的爱情结晶。
他简直无语，干脆不理她了。
夏菜花居然跑去跟他母亲告状说他不愿意跟她生小孩。
气的母亲把他骂了一顿，隔天竟然买了淫羊藿来要炖牛鞭给他吃。
夏菜花又怀孕了。
对于新生命的即将到来他是欢喜的，他不喜欢夏菜花，但是他喜欢孩子。
欢喜之间还有隐隐的担忧，如果又是女儿怎么办？
他喜欢女儿，可是母亲不喜欢，夏菜花也不喜欢。同样身为女性的她们，却极度的排斥女性。
荣世华知道村里其他人是如何处理二胎三胎的女儿的，他很担心，从来不信什么菩萨的他破天荒的主动去庙里拜了拜，祈求夏菜花能生个儿子，这样的话，这无止境的生生生就能结束了。
他连儿子的名字都想好了，叫荣修仁。
结果，第二胎还是女儿。
母亲几乎想都没想就打算把她扔到转生桥上，连问都没有问他这个作为亲生父亲的意见。
他鼓起毕生勇气来提出反对，可是母亲拿荣家不能没有后来压他。
他继续鼓起勇气坚持反对。
母亲却笑他“现在觉得自己是个爹了？不是说娶老婆是为我娶的？生孩子是为我生的吗？”
他无言，他要为他的懦弱和不负责任付出代价。
他的二女儿荣修仁，只是代价的开始。
第三胎，终于生到了一个儿子，全家都很欢喜，除了他。
他在想，他的小修仁现在在哪里呢，是不是还活着，如果还活着是什么样子呢，她知道不知道自己有个像男孩子是名字叫荣修仁呢？
儿子的名字是母亲取的，母亲动用了她毕生的知识，给孩子取名叫荣英雄。完成了任务，荣世华终于可以一头扎进自己的世界里，他自考考上了大学，被省里的报社社录取了成了一名副刊编辑，带着老婆孩子进了城，再有了房有了车，后来有了女婿有了外孙，再后来有了儿媳妇
有了讨人喜欢的孙女。
再后来……
他的老伴夏菜花，为了要一个孙子给荣家传宗接代，隔三差五以跳楼相逼要儿子荣英雄离婚，最后弄巧成拙掉下楼死了。
六十岁，他刚刚退休，就成了鳏夫。
夏菜花没了，他再也不用每天装作看报纸来逃避她X光似的目光和她机关枪似的唠叨，他可以悠闲的坐在外面晒太阳，想晒多久晒多久。
但是他不明白，为什么心里空荡荡的。
他也不明白，为什么姓夏的夏翠花，那么在意老荣家的香火，他荣世华自己都不在意。
这些问题他找不到人讨论，儿子他也不知道怎么开口问，现在他们小两口听到“香火”两个字都炸毛。
“你说为什么呢？”荣大爷问项念念和白起宣。项念念原本是自称是荣大妈一起跳广场舞的朋友，没想到荣大爷就信了，丝毫没有怀疑，然后絮絮叨叨的讲了他和荣大妈年轻时候的故事。
正文 第345章 竟敢在我椅子上放图钉
看着孤孤单单好像自言自语似的荣大爷，项念念不知道说什么好。
少年夫妻老来伴，或许他真的如自己所说的，不喜欢荣大妈，更没有爱过她，可是几十年这样走过来，她是一个不可忽视的存在。
一直以来她的存在感的那么强烈，突然一下子消失了，仿佛世界一下子就空了。
项念念和白起宣不想再打扰他，准备回去的时候，有一个眉眼跟荣大爷长的很像的女人走了过来，叫他“爸，回家吃午饭了。”
这是荣大爷的大女儿荣云舒。
荣大爷好像刚刚从梦里醒过来一样，呆呆的看了一眼女儿，“菜花？”
夏菜花去世之后，他精神都有点恍惚了。
“爸，我是云舒。”荣云舒难过的看着父亲。
“哦，云舒啊”荣大爷有点失望。
荣云舒看见项念念和白起宣“你们是……”
项念念刚要回答，荣大爷抢着回答说：“哦，他们是你妈妈的的朋友，一起跳广场舞的。”荣云舒眼神一下就警惕起来了，最近骗老人买各种保健品的多的是，什么一起跳广场的朋友，这么显而易见的谎话也只有父亲会相信，因为他从来没有关注过母亲，对她任何事都是嗤之以鼻，就连饭菜明
明好吃的不行，他愣是可以睁着眼睛说瞎话说跟猪食一样。
荣云舒明白，母亲其实一辈子都在仰望父亲讨父亲欢心，只是用错方式，总是徒劳无功。
造成今天这样的悲剧，有母亲自己的责任，也有父亲的责任，也有时代的责任。
“你们是什么人？”荣云舒满脸戒备“我跟你们说，我是省电视台的记者，你们这些骗子卖假药给老人，我可是要曝光你们的。”
项念念和白起宣面面相觑，他们看起来像卖假药的吗？
项念念打量荣云舒，三十出头的年纪，一头齐耳短发染成了栗色，看着精明干练又有时尚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