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忍不住,第二天敲过钟,颛司就越过天河去找东皇太一。她有些不甘心……不,不是不甘心,只是想确定一件事情,神君到底……
颛司找到他时,东皇太一正紧紧皱着眉头站在院子里,院子里还摆着很多盛满珠宝的箱子,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东皇太一见到她,说道:“稀奇,你竟主动来找我?”
颛司看着东皇太一,紧张地抓了抓裙子:“我有一事,想求神君帮忙。”
——她到底还是胆小,想说的话一句也不敢说,于是她想到一个办法,以此作为试探……
“何事?”
颛司慢慢跪下,东皇太一惊讶地看着她:“何至于此?”
颛司没有说话,她将小心翼翼收拢起来的翅膀从身体里放出来,两扇羽翼在阳光底下折射着七色光芒。
“神君,我不想做妖了,请神君帮我折断它吧。”
东皇太一有些惊讶,但是仍然没问为什么——他向来不多管原因,如果只是举手之劳,他就随手帮了。
“你转过身来。”
颛司微微睁大眼睛,脸色唰地一下变得雪白,她低着头,慢慢转过身,将翅膀对着东皇太一,他的手抚上她的翅膀,颛司有些绝望地闭上眼睛。
——这好像是他第一次碰触她的翅膀。
东皇太一很轻松就将那对翅膀折了下来,从她背后涌出大量的血,将身上的衣服都染成了蓝色。
翅膀的血是蓝色的,散发着沉郁的幽香,像从地狱最深处来。
颛司想摸摸伤口,伤口在后背,她捂不住,只摸到一手黏腻的鲜血。
颛站起身,轻声说:“多谢神君……”
她说完这句话便离开了紫气东来阁,再也没有回头看他一眼。
他果然……果然,并不喜欢……
颛司疼得几乎昏厥过去,她在东皇钟前跪了很久,跪得久了,血也慢慢止住,她往头顶望了一眼,总觉得眼前灰蒙蒙……像要下雨。
但是九重天是不会下雨的,不光雨,风霜雷雪,都没有,这里不会出现晴以外的天气。
颛司突然想起很久之前东皇太一曾经教她的一首诗。
子之汤兮,宛丘之上兮。
洵有情兮,而无望兮。
坎其击鼓,宛丘之下。
无冬无夏,值其鹭羽。
坎其击缶,宛丘之道。
无冬无夏,值其鹭翿。
颛司本以为自己也只要留在“宛丘”,能日日见到心中那个人,便心满意足,终究她还是低估了自己的欲望,原来她也不是那么卑微,她也需要一个结果。但是等了几千年,颛司心中早就知道,这不会有结果,没有必要再等下去了。
九重天莫名其妙地上下了一场雨,颛司跪在东皇钟前无声地哭,她第一次流泪,大约也是最后一次。
颛司不想再匀钟了,她应该离开这里,去别的地方看看,有些东西再舍不得,再盯着,也永远不会是她的。
颛司把所有关于东皇太一的记忆和爱慕都留在了钟里,从九重天坠下——她不想再当块木头,也不想做妖,做个凡人吧,她想活得明白些。
天底下的情……难道都是这种滋味。
第80章 什么叫官大一级压死人
漫长的回忆终于结束了,秦淮慢慢睁开眼。她的眼泪已经流不出来了,只觉得眼睛干干的。秦淮好像看了一个人的故事,但是又清醒地知道这些经历都是自己的。
看故事和想起之前的记忆感觉不同,代入感太深,她无力否认。秦淮切实地知道了,这是自己曾经经历过的事情,那个深爱着东皇太一的人就是颛司,就是她自己。
“阿淮?”
东皇太一见秦淮睁开眼睛,便凑过去看着她,秦淮再现在看这张脸便觉得五味陈杂——她不能再当东皇太一是陌生人,但是也不会对他毕恭毕敬,看着他……她觉得心疼。
也不知道是为以前的自己,还是什么原因,颛司对东皇太一的爱太沉重了,秦淮背不动,可是她的心也没有对东皇太一无动于衷。
颛司的爱意都印在她心上,密密麻麻地压着她,令秦淮透不过气,她已经分不清自己爱的是师广陵还是东皇太一了,他们两个真的是一个人吗?可是……东皇太一这种神怎么会想下凡?他不是向来对这种事非常鄙视……
秦淮没说话,眼神却变得与之前不一样了,东皇太一见她水汪汪地盯着自己发呆,忍不住伸出手将秦淮用力抱进怀中。
“阿淮……”
秦淮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情况,她竟然什么都没穿!东皇太一也是……这、这什么鬼!
她下意识将他推开,受惊地抱住自己的身体:“你……干嘛!”
东皇太一皱起眉头:“怎么,还没恢复记忆么?”
秦淮快吐血了,就算恢复了也不应该这样吧!他们还没到那个程度啊……虽然颛司貌似很想得到东皇太一的喜欢,但是……也不是这样!话说他们怎么会这样!东皇太一这个臭流氓!
秦淮满脸复杂地看着他:“记起来了,你是……神君。”
她说完微微蹲下,令乳白色的池水遮住自己。秦淮在水面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倒影果然不是她,漂亮成这样,说不是妖精她都不信。但是秦淮这次却破天荒地没为自己变漂亮了感到高兴,这些乱七八糟的记忆还不如没恢复得好。
东皇太一为什么这样啊……他是不是要惩罚自己了?那时候作为他的下属随便就跑出去人间投胎,已经够得上擅离职守的罪名……嘤,不说他们之间剪不断理还乱的感情关系,光这条就够秦淮喝一壶。
只是秦淮还没适应自己现在的身份,作为“秦淮”的记忆影响她太深,一时半会儿这脑回路转不过来。
东皇太一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一言未发,秦淮越看他越觉得像师广陵,就算不想承认,她也不得不认清这个现实——东皇太一与师广陵确实是同一人。
她在东皇钟里看到了师广陵暴走时的金乌赤火,也亲眼看见他年幼时被杀,后来却好好地活下来,凡人做不到这样。
东皇太一觉醒之后……逍遥宗的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吧,这位神君与师广陵性格相较虽不至于天差地别,但是他手段一向直接,真惹怒了他,他可不管那些。
更何况在东皇太一眼里,凡人渎神本就是罪,他是世间绳墨,定要奖惩严明。
东皇太一并不是一位仁慈的神。
东皇太一见秦淮低头不语,便朝她走了一步:“令你恢复记忆只是不希望你再那样伤害自己,你想做谁都可以,总之我看来你们都是一个人。”
“我……”
秦淮下意识后退一步:“对不起,神君,我不该擅离职守。”
东皇太一随意地哼一声:“是啊,因为你擅离职守,东皇钟又哑巴了。”
铃铛大小的东皇钟:“……”
“可是它怎么出现在凡间……”
“哗啦——”
秦淮的话没问完,对面那人又朝她走近一些,他现在重点不想管东皇钟怎么了:“你现在信我就是师长泽了?”
“神君!”
秦淮低着头轻轻咬住嘴唇,她深吸一口气,小声道:“我对神君……只有感激和敬意,不敢有非分之想。”
颛司从未对东皇太一表明心迹,那样隐密的暗恋,东皇太一不可能知道。她以前没挑破,秦淮自然也不会主动挑破这件事。
东皇太一冷笑了一声:“那秦淮对师长泽呢?”
秦淮微微睁大眼睛,看着他一步步朝自己走近,东皇太一低下头看着秦淮:“阿淮说过,要与我生生世世都是夫妻。”
秦淮下意识移开脸,她受不了东皇太一靠她这么近,身不由己地委屈和紧张,秦淮整个人都在发抖,半个字都说不出口。这或许是颛司的情绪,她爱东皇太一,又不敢爱他。但是或许也只是秦淮的情绪,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短短一世,却多过她活了几千年的感情。
东皇太一自然也感觉到了,他脸色变得很难看:“你怕我?”
“……没有。”
“你不怕师长泽,但是怕我,对不对?”
秦淮突然抬起头看向他,小声哀求道:“不要再提他了。”
颛司转世为人是为了尝尝情是什么滋味,却没躲开这位神……只要对象是他,那段情再甜,终究还是苦的。对于神仙来说,转世就像做了场梦一样,梦再美也会醒,他现在提师广陵岂不是在往她心上捅刀子。秦淮想不明白东皇太一为什么这样,他忽然玩性大发,拿着她取笑?如果是平常的他,大约会恨不得谁都不知道这件事了。
还有比转世遇见自己出身卑微的下属还跟她成了亲更令东皇太一觉得丢脸的事吗?他应该恼羞成怒把她赶出去才对,而不是一个劲往上贴。
秦淮疑惑又难过:“神君何必为两个凡人的戏言认真……人间事人间毕,还望神君不要再提。”
“戏言?”
东皇太一不可置信地重复一遍,然后点头道:“好,说得好,嘴还是厉害。”
东皇太一转身走出浴池,他将衣服披上,然后一把抓住秦淮的手将她拉出水面,秦淮吓得急忙把身后的翅膀扯过来,挡住自己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