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他们意外的是,等了许久也没见人来。
“不知为何,我真的感觉有点困了。”令狐容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道。
“或许真的是我们多心了,今日与平日没什么不同。天色不早,我看我们还是睡觉吧。”南宫无痕点点头低声回复,也觉得眼皮子在打架。
令狐容忽然一惊,拉住正欲起身的南宫无痕。
“不对,你觉不觉得我们前两日到了这个时辰,根本没有这么困?”令狐容轻声在南宫无痕耳边说道。
南宫无痕没有回复,他已经感到整个世界开始旋转,以及令狐容说话时热热的气息喷在耳朵边。他眼睛一闭在令狐容猝不及防之下重重倒下身,发出相对不小的声响。
令狐容大急,她再迟钝也明白过来,他二人还是大意了。
那酒囊里面的酒是解药。
果不其然一阵阵脚步声传来,是一行人迅速围上来的声音,她以最快的速度从怀中掏出那颗种子与六枚磷石,在失去意识之前咬破手指将血滴在种子上。
一颗松树冲天而起,树干带着失去意识的二人身躯一直生长到足足五十米高。
眼前有如神迹般的一幕让所有人呆滞。
老者眉头紧皱,不再有首领架子,而是对腿微瘸的中年男子躬身用朵拔族语询问道,“头,接下来怎么办?这二人的出现与族巫的预言很像:身着华衣自东而来。是否要将他们带回去?”
中年男子皱眉,“族巫预言说,一个自东而来身着华服之人将给我们朵拔族带来灭顶之灾,但不知是他们当中的哪一个。先把树砍了,将这二人带回去由族巫定夺。”
与此同时,西迦佛国的烛光寺内,一名身穿红黄袈裟戴耳环的苍老僧人正盘腿端坐在蒲团前双手合十闭目念经。
烛光寺是西迦佛国的国都最大的佛寺,住持的权威不输帝王。每一任西迦国王即位前,都需要斋戒沐浴,在烛光寺念经三日后,由住持亲自在即位者脖子上挂上九眼天珠链,方算礼成。
忽然,一个轻轻的声音传入苍老僧人的耳朵,声音很小,小到一片落叶的声音就能将其掩盖,但苍老僧人依旧凭着过人的五感,听见了这个声音。
他睁开眼,四下环顾,想要找到声音的来源。他围绕庄严大殿走了一圈却毫无所得,缭绕的香烟与静穆的佛像都没有给他答案。
他并未气馁,最后在窗前露出笑意,挤出满脸的沧桑皱纹,却透着慈悲安详。
那是一颗种子,发芽了。
钟声敲响八八六十四下,烛光寺第十二任圣女安详闭眼。闭眼前的最后一句话是:“她自东而至,身穿黄衣,找到她。”
“转世经纶已动,我们将迎接新圣女回归。”
七位九衣长老,连同红黄袈裟苍老僧人一起,一行八人向东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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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上的日子过得很快,一旬转眼便过去。
汉生三人已经行过八座城池。
每日清晨卯时,汉生与年稷尧二人便开始晨练,从最开始的跑步,增加为白日跑步,夜里扎马步,配合着收腹时吸气,放松时呼气的吐纳之法。
这是上一世嬴稚年幼时习武师傅所教之法,内外兼修。吐纳之法只是入门,目前正适合如今的汉生与年稷尧打基础。这些天坚持下来,汉生觉得自己体力比以前强了些,稷尧也能轻轻松松跑下来十里路了。
目前他们三人还不算太引人注意,只是潘芷云一路而来的华贵马车与在客栈的高调投宿,还是增加了几分不确定因素。
这十日马车一路东北而行,顺畅得几乎没有阻碍。汉生坐在车上闭目养神,潘芷云则是如同富贵老人翁一般手里把玩着两颗核桃,年稷尧则轻声念念有词一刻不停。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内的安静被打破。
“多少年了?”汉生问。
“天狩元年。”稷尧抬起头轻声道。
汉生点点头,“嗯,继续。”
稷尧听话地低下头,继续念念叨叨。
潘芷云不由得翻了个白眼。
“你们两个真是无聊,《列国传》这类臭墨史书也就布置宅院装点一下门面用,就该烂在书架上长虫眼,你让小丫头背这个做什么?”
汉生让稷尧背诵的正是离开离越时买的全卷《列国传》,目前才看到五代十三国,越君楚子胥卧薪尝胆,吞蜀灭吴后称王的第一年,称“天狩元年”,离先秦王朝的历史还有遥遥近千年。
她的要求不高,年稷尧只需要将它全部背下来字字详熟就好。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有资格留在《列国传》上的,都是世间顶尖聪明人的故事,如何脱颖而出,如何叱咤风云,如何步步沦陷,如何自取灭亡。”汉生轻描淡写道。
“光背书可不行,迟早变成书呆子,这种事情还是实地演练才进步的快,你夺了王位当几年王,便都知道了。”潘芷云状似无意的语气中带了一丝诱拐。
“我暂时无心,你不用时刻提醒我。”汉生一语道破。
潘芷云摸了摸鼻子,“你们继续,继续。”
汉生今天难得心情好,便多说了几句,“我等寻常之辈读史,不求闻达诸侯扬名天下,只求从他们的故事里吸取教训。稷尧,史书读多了,你就会晓得聪明与智慧是两码事,世间最令人唏嘘的不是大愚若智,而是大智若愚后的晚节不保。”
年稷尧若有所思。
潘芷云暗自腹诽,一个前世是秦王的人居然自称寻常之辈。
年稷尧忽然抬头问道:“《列国传》中蜀国灭亡时有这样一段记载,‘蜀王暴虐,德政不显,洪照二十九年天降神罚,一夜蜀道开,蜀人四散奔逃,丰城几为空城,蜀遂灭。’人界的仁德果真能被上天感知,世间果真有神罚吗?”
第一零九章 小小风波
汉生微微一笑,报以赞许眼神:“实情是,越君以剑入阵布下天子剑阵,强行开了蜀道,一夜杀尽蜀都丰城十五万人,人都杀光了,自然国就灭了。任何史书都只能承载一定程度的真相,许多言外之意需要我们自己品味发现。你现在便能有所领悟,着实令我意外。”
十五万人!年稷尧倒抽一口凉气。
潘芷云则不以为然,“这算什么,可知秦太祖灭十三国大一统时,一共杀了多少人?”
年稷尧面色僵硬摇摇头,静待潘芷云给出答案。
“不下三百万。”潘芷云轻声道,大约是怕吓坏了年稷尧,她的声音格外轻柔。
稷尧倒是没有被吓到,只是有些黯然。
“所以在我看来,历史不过是记载了一群人的杀人游戏,玩得最好的称王称帝,玩失败了的付出生命。一场战争动辄'卒几万'的'卒几十万'的,最厉害的游戏者,能够驱使身边的人心甘情愿为他付出生命,而且那些去送死的人还前仆后继,你说厉不厉害?那些为他而死的人,有的成了'卒几十万'中的一员,个别死在要紧关头的幸运儿得以在史书上多占几个字,功劳还得记在他为之而死的人头上,你说惨不惨?”
年稷尧脸色有些发白,她背诵《列国传》时也见过“卒几万人”的语句,便已经觉得这些句子出现次数太多,却不知这已经是史书委婉过后的手笔。
她对人数还没有什么概念,她只能想到,弄梅馆三十万朵梅花占地便近三千亩。三百万人的尸体,要挖多大一个坑,才能尽数掩埋?
年稷尧的心情忽然沉重起来。
她的情绪变化自然逃不过汉生的眼睛。
对于一个孩子而言,过早知道这些是有些残忍,但汉生从未将年稷尧视为一个稚童,也不打算这样做。
太好的保护只会让人失去判断力,或许早些认识到这个世界最真实的样子,人才懂得如何更好地活下去。
“这不算最惨的。最惨的,是另一段历史中轻描淡写的一句话。”汉生接着潘芷云的话道。
“哪句话?”连潘芷云都忍不住好奇。
“我们走了一些弯路。”
潘芷云细细品味,没心没肺会心一笑:“果然到位。”
“你继续背,我随时会提问。”汉生对年稷尧说道。
年稷尧再次低下头,闭目默背,只是声音更小了,几不可闻。
一路速度不慢的马车速度稍微缓了些,青衣车夫敲了敲马车的边框,小声喊了潘芷云。
“掌柜,我们被人跟上了。”
汉生撩起帘子一看,之前一直走的是大路,前方不远处是一座密林,要走山路了。
潘芷云笑意更甚,“知道了。等了这么久终于来了,他们一路上倒也耐心得很,等到快到望京才决定下手。”
汉生并不意外,以潘芷云的高调程度,不被人注意到都奇怪。她也正好奇居然一路上连流民盗匪都没遇到几个。
不知为何,她竟有些兴奋。
“继续向前走吗?”青衣车夫小声问道,马车前行的速度已经很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