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深深的无力感又一次冲击着王汀的心,一时间,她简直要暴走。她当然知道各行各业都存在这种情况。
她刚读大学的那会儿,还有师兄跟学校的教授闹了开来,师兄控诉教授将自己的研究成果与论文据为己有。后来这事儿不了了之,师兄也在本地的医学界混不下去了,不得不去了偏远地区的小医院。临走前,一个关系跟他不错的师姐带着她去送行,师兄就劝大家,千万不要意气用事。
可是,知道归知道;真正砸到自己脑袋上时,她只觉得又冷又心寒又恶心。她深吸了一口气,跟主任道别,退出了办公室。
后勤楼在另一栋,王汀深一脚浅一脚,跟踩在棉花上一样往前面走。周锡兵的电话来了好一会儿,她才在王小敏的催促下接听:“喂——”
周锡兵顿了一下才回应:“那个,你是不是不太舒服?那就下一次吧,下次我们再去那边顶楼。”
王汀清了清嗓子,努力让自己振奋一点:“不必,我没事。今晚下班后,嗯,我直接坐地铁过去找你。”
去他妈的加班!打死她都不加这该死的班了!合着她累死累活全是别人的功劳?领导都长着眼睛呢!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什么时候开什么眼吧!
一时间,早上被部门长劈头盖脸教训的愤怒跟莫名其妙被人黑掉了的懑烦纠结在一起。王汀所有的怒火都被点燃了。她转过头,改了主意,直接朝大主任的办公室而去。
主任的声音一向温和,见她去而复返,还笑着问:“是不是落下了什么东西?”
王汀合上门,站在领导办公桌前面,一语不发,眼睛立刻红了,眼泪一颗一颗往底下落:“主任,我工作是不是有哪儿不到位。您说,我立刻改正。”
主任赶紧让她坐下来慢慢说:“别哭别哭,跟谁闹矛盾了?我知道,固定资产管起来复杂,容易跟人置气。你别放在心上。”
王汀没有理会主任的话,摇了摇头,自顾自地说下去:“当初单位是以工会的名义将我招进来的,要求医学硕士,医师证跟执业证齐全,想给单位职工提供医疗保健服务工作。我也是冲着这点报考的单位。来了以后,组织上出于工作需要,让我去管单位固定资产,我也没意见。我一个从小连自己身上多少钱都稀里糊涂的人,从头开始学,会计学的书都快被我翻烂了。要不是单位不允许,我连会计证都敢去考。
单位资产总值过亿,资产数量上万条。我一来就开始清点,为了搞清楚资产最原始进来时的情况,我整整三个月人都没离开过单位,档案室从开门待到关门,我把所有的原始凭证都翻出来了,一点点地去对照。主任,不是我诉苦我邀功,可我是怎么做这活儿,您也看到了。”
主任倒了杯水递到她面前,又将面纸往她前头推了推,语气温和地劝说:“知道,我都看着呢。上次局里头开会,其他分支局的人说固定资产不好管。我就说是他们没选对人,我们这是捡到宝了。”
王汀擦了擦眼角的泪,一开口,又哽咽了起来:“主任您一贯关心我们这些年轻同志的成长。我心里头对您感激的很。我学医出身,一贯相信手里头有活能干事会干事的人,总归发展不会差的。我也相信,单位要发展,需要的肯定是能干活的人。我就是不明白,我怎么就没资格去管总局的固定资产了。我觉得我有这个能力担担子,也愿意去担这个担子。”
主任吸了口气,抿了抿杯中的茶水:“这个,王汀啊,你还是不要想太多。嗯,你们年轻人的工作成绩跟发展,单位都看着,也都有安排。”
王汀扬起了脸,光洁的面庞上全是晶莹的泪珠:“主任,我知道单位有单位的考虑。可是我想说一句,我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我开过年就二十九岁了,跟我一批的同学早就评上了中级职称。我真的不认为我比他们差在哪儿啊。主任,我不求能够直接升职,我只求能有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现在都将定岗定职定责,我想起码给我一次竞争的机会吧。”
她从主任办公室出来的时候,用光了桌上的半包面纸。到最后,大主任总算同意会在总局的会议上提起这件事了。王汀不知道这件事的结果究竟会怎样,但她绝对不会眼睁睁地什么都不做,乖乖当好孩子等着组织安排。
古今中外的事例都摆在眼前,乖孩子永远是第一个被牺牲掉的人。
同一批进系统的研究生有个微信群,其中有人到南城来开会,在群里头喊南城的小伙伴一块儿出去浪。
王汀盯着手机,微微眯了一下眼睛,敲下一行字:抱歉,心情欠佳,你们去玩吧。
立刻有人跳出来招呼:一起去吧,美女,给个面子噻。
王汀再三再四地拒绝了,表示等她逛街血拼散完心之后再请大家吃饭。
在机关里头几乎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秘密,因为七大姑八大姨的关系错综复杂,等到王汀晚上坐上地铁的时候,群里头已经炸开锅了。不少人开始私敲王汀,这一回总局的遴选升职,是不是又内定?
王汀相当光棍,每一个人都回答一个苦笑,强调自己要血拼。
她收回手机,微微合了一下眼睛。会哭的孩子有奶吃,只有闹大了,领导才会屈尊纡贵看一眼,才会被逼着解决问题。
第41章 能干的人(二)
王汀人到派出所的时候, 周锡兵跟林奇才从社区安全知识讲座回来。原本下午五点就该结束宣讲了, 结果出小区的时候,他们又碰上两伙人为了摆摊位开夜市打架, 愣是将人拽回了派出所才停歇。
周锡兵简单跟夜班的同事交代了一下情况,完成了交接,转过来跟王汀道歉:“对不起, 应该是我过去接你的。”
“没事儿, 为人民服务。”王汀笑着扬起了脑袋。她已经被干吃饭不干活还能步步高升的人给恶心坏了,现在最佩服的就是能对得起自己身上那套制服认认真真工作的人。
周锡兵笑了笑, 招呼王汀:“走吧, 晚上你想吃点儿什么?”
旁边接班的民警龇牙咧嘴:“哎, 周指, 有我们的份儿没?”
林奇立刻伸手呼上了同事的脖子:“得了吧,瞧你那没有眼力劲儿的。那个, 鱼汤面要不要?要的话我给你点个外卖吧。要的话,我给你们都点了啊,他家的雪菜好吃。”
贿赂完夜班同事以后,林奇冲周锡兵露出个可怜巴巴的笑容, 试探着问:“领导, 能带我一块儿过去吗?”
周锡兵迟疑了一下,点点头道:“你要想跟过去, 那就一起去吧。”
林奇兴奋地直搓手, 一个劲儿朝王汀飞眉毛。从旅行箱的血迹开始, 最后挖出了一桩兄弟相残焚尸的案子不算, 现在又多了一桩更加残暴的分尸命案。虽然这两件案子的具体经办人都不是他,可林警官觉得自己距离当初报考警校时的理想愈发近了。
王汀叹气,无奈摇头:“理解,十分理解。我刚实习的那会儿天天巴望着来疑难杂症,最好是那种危重到迟了一秒钟就断气的那种。可是,少年,我不到半年就天天渴望国泰安康,人民安居乐业,个个身体健康,千万别在我当班时来重病号了。您这亢奋期是不是有点儿长?”
林奇干净利落地换上了自己的衣服,冲王汀翻白眼:“职业理想你懂不?作为警察的职业理想是除暴安良,不是天天协调广场舞大妈争场子的纠纷,也不是帮谁家找赖在网吧不回家的孩子跟丢掉的猫跟狗。”
王汀想到了那个网友报案说失踪才进入警方视线的受害者,一时间沉默下来。当初接警的民警也是耐着性子做的常规记录,哪知道却成了确定分尸案受害人的关键线索。
周锡兵微微冲自家下属一笑,像是宽解对方一般:“事情越小越少,就代表着咱们的工作越到位,恶性案件少。”
林奇露出了“领导说什么都对”的笑容,死命撺掇王汀:“哎,你想吃什么啊。要不要我先定个餐,推荐一下一条街那边的酸汤鱼,绝对好吃。”
王汀还没应声,林奇的手机先响了。他一见到电话号码就跟撞了鬼一样,本能地想要挂断。他人站在王汀旁边,王汀不想看来电号码,王小敏都怪笑着强调:“哦哦哦,宝宝来电咯。”
她冲林奇点头,沉痛地表示:“接吧,林警官,为了世界的和谐安定。”
这个电话还真不是没事儿找事。陈洁雅跟朋友一块儿庆祝生日,莫名其妙来了个男人敲门,敲开了以后说找错地方了。她那朋友是个暴脾气,跟对方吵了起来,最后扭打成一团,隔壁邻居报警了。
林奇脸色跟便秘没的差,咬牙切齿道:“你乖乖配合警方调查不就结了。”
陈洁雅在电话里头哭哭啼啼,说不清个所以然来。林奇被吵得头痛,然后没一会儿,他家太后大人的电话又过来了。可怜的林警官原本摩拳擦掌地想去跟进隐藏的大案子,最后又被迫干回了老本行,捏着鼻子去处理摩擦纠纷。
王汀憋笑,清了清嗓子道:“术业有专攻,这正是体现你强大的协调能力的大好时机。林警官,加油,我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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