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函抱着脑袋跌坐在橱柜中,整个身子都不由自主地颤抖着。对,是它,就是那个邮箱跟密码。那里头有很重要的东西。
“小姑娘,你记住了吗?不要记住啊,赶紧忘掉它。来,把它写在纸上,然后烧到它,你就能忘掉了。”女人的脸上挂着近乎于悲悯的微笑,温柔地看着她,递了张白纸到王函面前。
王函哆哆嗦嗦地伸出手去,当她的手触碰到女人的手时,两双几乎差不多大小的手像是一道闪电,彻底清明了她整个世界。她不是十岁的王涵,十岁的王涵的手只有眼前这个女人的一半大。她是王函,已经长大成人的王函。
“这就是你们费尽心思的目的吗?”年轻女孩的眼睛如清水一般澄澈,她站起了身,脸上依然挂着礼貌的笑容,“真对不起,阿姨,我早就失忆了。创伤后应激性障碍,您听说过没有,我就是典型案例。”
女人面色苍白,眼睛死死盯着王函,声音又低又沉:“你以为你失忆了,他们就会放过你吗?不会的,傻孩子,你是唐僧肉,多的是人想要吃你。”
王函冷冷地看着女人,一语不发。
“砰”的一声响,房门被撞开了。郭宇失魂落魄地站在房间门口,冲着母亲大喊大叫:“你干什么啊,妈!你到底在干什么?”
王函的目光越过了苍白的女人,落在了郭宇身上,唇角浮现出一朵虚弱的微笑。她用力眨了眨眼睛,然后挑了下眉头,声音不急不缓:“我一早就说过了,从我身上,你得不到任何东西。不要在我身上浪费时间和精力,那是无用功。”
郭宇慌乱地想要拦住夺门而出的王函,拼命地解释:“我不知道的,王函,你相信我,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王函只觉得满心疲惫。她想难怪那辆面包车上的人出现的那么及时呢,难怪那位司机偏偏会在那个时候消失呢,难怪郭宇跟彪形壮汉撞到了一起还要跟人家拉拉扯扯呢。她真是蠢啊,居然会看不穿这么简单的套路。明明她姐让她离郭宇一家子远点儿的,可她为什么要傻乎乎地去问能不能相信他呢?明明这个世界上,除了姐姐以外,谁都不能相信。
“你让开!有种你们劈开我的脑袋,把里头的东西全都掏出来转化为文字。否则我不知道就是不知道,凭什么要我知道!”王函伸手推郭宇,冷笑不已,“你真聪明啊,班长,你根本就不需要这些,你的前途一定不可限量。”
郭宇死命拽着王函,额头上沁出了大滴大滴的汗,他苦苦哀求着:“我真的没有,王函,你相信我好不好?我怎么舍得让你受苦。”
这是在上演苦情戏吗?王函冷漠地看着眼前这个头发都沾到了额头上的少年,内心一片清明。是了,郭宇在学校里头属于最出挑的那类学生,根本没必要上赶着讨好她一个无权无势的实习老师。从一开始,他就是另有目的。他的母亲既往也许是装疯卖傻,可跟她一样,扮演小丑的时间太长,就忘了自己究竟是什么模样。
王函知道,很多治疗精神类疾病的药物会让患者智力下降,反应迟钝,甚至到最后真的变成了痴痴傻傻的模样。在这漫长的精神病治疗过程中,郭宇的母亲越是想要牢记的东西,越是遗忘得彻底。
郭宇上次将她带到他母亲面前时,郭母说了一句话“是W不是M”,其实不是在说一个人,而是邮箱账号。自己成了刺激郭母恢复重要记忆的最好的工具。于是郭宇才这样热衷于想方设法将自己带到郭母面前。只是因为姐姐的警告,她后来对于郭宇的旁敲侧击软磨硬泡都采取了充耳不闻的对策。
所以,他们急了,他们等的不耐烦了。他们需要杀手锏绝地反击,他们策划了这起绑架事件,好让她误认为又回到了十二年前,那个时候,她是出了名天才,过目不忘也过耳不忘。
王函苦涩地摇了摇头,轻轻地叹息着:“为什么你们都不相信呢?我真的已经忘了所有的事情,不然我还能好好地活到现在吗?”
郭宇伸出手要拦下王函,被她直接推了个踉跄。她要抬高声音大喊的时候,走廊上忽然响起了慌慌张张的脚步声。那个上次在楼道间放火的女人跑得头发都散了,嘴里头不停地嘀咕着:“快躲起来,大魔王来了!魔鬼来了!”
王函看到了她身上穿着的白大褂,还有什么反应不过来的。住在这栋楼里头的精神病人们全都扮演着各自的角色,他们分不清现实与虚幻,他们乐在其中。王函想要推开对方,直接走出去,却被人一把按住了。郭宇想去拽她,也叫三四双手给拖进了对面的病房。他们的嘴巴都被牢牢地堵住了,发不出任何声响。
楼梯口响起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一直到郭母的病房门口才停下来。王函听到了那位吴厅长的声音:“怎么,你高兴了?你以为这一次我会被摁死了?”
门板合上了,王函听不到里头的声响。然而那个纵火的女人居然又推着她到桌子旁,一圈人围着一个小收音机一样的东西,里头传来了男人的咆哮声:“别犯蠢了,我的太太!你真的以为这点儿小风小浪能打趴我吗?我告诉你,那个老和尚死了。姓顾的借了一回死门,花和尚就死了;再借一回生门,老和尚也死了。反噬,你知道吧,反噬已经开始了,反噬会报复到他身上!”
“也会报复在你身上的!”女人说话的气息依然虚弱,常年的疾病折磨耗光了她的精气神,然而她说出的话语却重重地砸在了丈夫的心上,“这些事情,你统统脱不了干系。”
“我做什么了?”吴厅长突然间得意起来,“我杀人了还是放火了?我干干净净的,我什么都没做。”
“你害了那么多人,你还什么都没做!李晶还有骆国华还有那个和尚,哪个不是死在你手上的?对,还有那个女人跟她的女儿,你手上鲜血淋漓!”
吴厅长的声音中充满了怜悯:“证据呢?李晶跟骆国华是怎么死的,你难道不清楚?还有那个和尚,不要忘了,我的岳父大人多么想要保全颜面。还有那个女人,自杀啊,人想死的时候,谁都拦不住的。那个小丫头片子,跟我有什么关系。最多就是她勾引我,我以为她已经上高中了,你情我愿,不过是男人都会犯的错误而已。这点儿小事就能绊倒我了?我的太太,您是什么出身,怎么能这样天真呢!”
“你无耻!”即使窃听器中的声音变得怪腔怪调,王函依然能够听出这控诉中的愤懑与绝望。女人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冷笑道,“不,你还杀了人,你杀了手上掌控着你证据的人。”
房间里头传来了乒乒乓乓的声音,郭宇惊恐地想要挣扎。他害怕自己的母亲会被父亲打死。那个纵火的女人也发出了一声惊呼,然后所有人嗷叫着,冲出房间,撞开了对面的门。王函看到那个动手的男人瞬间就被人群淹没了,这些扮演成医务人员的病人个个都挥出了拳头,殴打着穿西装的男人。
“快走!”郭母拼命地推着自己的儿子,脸上浮现出一个古怪的笑容,“精神病杀人放火,不是理所当然的吗?我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儿子,你终于长大成人了。”
病房里头开始有浓烟冒起来,纵火的女人高兴地呼喊着:“噢,放烟火咯!”
门被反锁上了,所有的病人都撤退了出来。这里的门窗都是最坚固的,防止病人跳楼自杀跟逃跑。烟雾与火光刺激了病人们的神经,他们真的跟看到了节日的焰火一般兴高采烈。一群人当中,唯一穿着病号服的女人面上挂着平静而诡异的笑,仿佛栀子花在血中绽放。
郭宇的眼睛瞪得大大的,被母亲强行地推下了楼梯。外面的医务人员们终于发现了这里不对劲,慌慌张张地跑过来想要一探究竟。王函一摸口袋,发现她的手机屏幕又亮了。可惜的是,手机卡已经被拿下,她甚至连打火警电话的犹豫都不用了。
“快走!”郭宇反应过来母亲的良苦用心,一把拽着王函,拼命地往前跑。他的父亲一直折磨着母亲,他从很小的时候就隐隐约约地察觉到了。然而身边所有人都说父亲非常好,还有人隐晦地告诉他,是母亲对不起父亲。
从今天开始,他没有了父亲,母亲没有了丈夫。他们终于获得了自由。郭宇拉着王函拼命地奔跑,他的眼中蓄满了泪水。从今天起,他要完全依靠自己了,他会在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
两人踉踉跄跄地从天亮跑到了天黑。再回过头时,疗养院的那栋小楼已经火光冲天。
郭宇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感觉自己的肺都要炸裂了。他的头脸上,泪水与汗水交织在一起,已经什么也看不出来了。他惊惶地盯着王函,再一次强调:“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个人死了,终于死了!王函的心中涌现出狂喜。陶鑫、郑东升、吴芸还有吴思远,这些人终于死了。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一定能够摁死那个高高在上的人。王函抿着嘴唇,转头看郭宇:“手机,把你的手机给我!”
郭宇惊慌失措,伸手摸口袋,最终慌乱地摇了摇头:“被他们拿走了,我身上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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