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喜宴的酒楼离省人医不算远,秉着生命在于运动,不,最重要的是吃林教授一顿不值得他们再额外花钱的精神,三人愣是走了二十分钟过去。他们在来宾签到处签字的时候,王汀惊讶地发现了齐师兄的身影。
一时间,她觉得自己就跟叛变了被自己同志当场抓到的叛徒一样无地自容。她竟然来参加林教授的婚礼了。其他人可以说还要在医院里头混,低头不见抬头见,必须得卖林教授面子。她已经离开医院了,她根本都不在医疗行当里头混了,她又有什么难言之隐?情急之下,她脱口而出:“我的目标,是吃穷他。”
小师弟跟着沈教授的时候,齐师兄早就离开南城了。纵使后面再有齐师兄的新闻爆出来,小师弟也看了就忘,哪里还能认出齐师兄的脸。他听自家大师姐直截了当说出了“吃穷主家”的话,难得良心羞愧了一回,冲着陌生的齐师兄讪笑:“我们的目标是三光,吃光喝光拿光。”
齐师兄却微微露出个笑容来,冲王汀等人点点头,跟解释一样:“老陈喊我一起来的。”
他话音刚落,比新郎官还忙的陈韬就一阵风似的冲到了齐师兄跟前:“哎哟,齐鸣,你可算来了。走走走,过去,你跟老板打个招呼。多少年的事儿了,老板也不是绝情的人。你女儿不还要在我们医院植皮么,何必搞得这么僵硬。你听我的,今天就相逢一笑泯恩仇。老板也要招博士生,你是干熟了的,跟着老板再拿个博士文凭,以后有的是机会。”
陈韬后面的几句话声音压低了。齐师兄被他推着慢慢朝一身新郎行头的林教授走去。
小师弟直到此刻,才猛的反应过来齐师兄的身份,差点儿咬碎了一口牙齿,恨恨不已:“他们是缺人做研究写论文了吧!也有脸,坑了人家一次还想接着坑下去。陈韬当初就是挤了齐师兄的留院名额才留下来的吧。”
王汀狠狠踩了一脚自家的傻师弟,这孩子还真是什么都敢说。她拿出了师姐的派头瞪了小师弟一眼,低声警告:“嘴上给我装好拉链,别给自己跟师父惹祸。”
小师弟这才悻悻地低头往里面走。整个婚礼过程中都心不在焉,眼神不时朝人家新娘子身上瞥。王汀不得不示意周锡兵坐到了小师弟的另外一边,两人一左一右看牢了这傻孩子,免得他冲动之下做出了抢婚的蠢事。
少年啊,这明显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人家姑娘看上去幸福得很呢。多少妹子梦想嫁给有钱有势的大叔,少年你要敢毁了人家的美好生活,这绝对是要生死仇敌的节奏。
王汀苦口婆心地劝着师弟:“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请你尊重女性的自主选择权,每一位成年女性都有权利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请你不要假爱之名,自作主张。作为一名成年女性,我可以非常负责地告诉你,不需要,没有一个姑娘需要。”
喜宴尚未真正开始,还有不少客人没到,然而从医院赶来的研究生实习生们几乎都在闷头吃桌上的凉菜。王汀他们这一桌只坐了他们三人,所以小师弟胆敢肆无忌惮地伸着筷子吃酱牛肉,嘴里头骂娘:“那我诅咒他婚礼倒霉,从头开始不幸总成了吧。我宁可嘴上生疮!”
王汀被这孩子不要脸的执拗劲儿给气得不轻。她指指小师弟的脸,点点头没说话。不知道是不是失恋男青年的怨念过于强烈的缘故,婚礼刚正式开始,新娘准备走向自己的爱人时,陈韬匆匆忙忙地跑上了台,对着林教授耳语了几句。他的侧脸刚好正对着王汀这一桌,即使他极力掩饰,王汀依然从他脸上看到了惊慌失措。
婚礼的流程被急剧压缩了,前面的新娘走向新郎环节只持续了五分钟就草草结束。然后司仪便宣布大家可以正式开宴了。
王汀看着林教授跟陈韬匆匆忙忙朝外面走,心中泛起的一个气泡不断地膨胀开来。她脑海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了一些画面,抢救推车上躺着的女人,她身上穿着的病号服露出了一角边。她匆匆忙忙丢下了一句话“我去下卫生间”,然后跟着林教授与陈韬出了门。这两人之间的对话声极小,王汀只听到了“超急性排斥”跟“得立刻切除”这几个字眼。
她的脑海中像是掉落了一地小珠子,那根连着它们的线隐隐约约被拎了起来,所有的珠子都按照次序排列在她面前。林教授、胡院长,还有那件隐隐露出了一角边的病号服。那个人,是从爱康医院转到省人医的。
林教授号称“小林飞刀”,最爱在外面开外刀,合规矩的跟不合规矩的刀,他都开,只要给钱就行。他的研究生经常得陪着他满南省跑,去各地开这种小刀。林教授是从事泌尿外科专业三十多年,有二十多年的参与肾脏移植工作经验。
不对,还缺少最关键的一个环节。
王汀手抖得厉害,掏出王小敏的时候,几乎没有办法握住它。她在手机浏览器的搜索引擎里头输了好几次都不知道该如何找关键词,后来她总算是在王小敏的帮助下输入对了。她没有同往常一样看当年病人家属烫伤医生孩子的社评,而是翻了好几页,终于找到了当年的新闻视频。她一个接着一个看,连王小敏提醒她这个月的流量超了也充耳不闻。
终于,她找到了当年的一条新闻视频。记者在街上询问路人对于这起案件的看法,大部分人都在痛斥那位病人家属惨无人道,少部分人则是表示自己不清楚情况不好说。
只有一个短发姑娘冲着摄像机镜头振振有词:“这人肯定是被逼急了呗,医生多黑啊,就是白狼!如果不是他太不负责任,病人家属为什么会找上他女儿。这么多医生,人家不找其他人,为什么会找上他家啊!”
当记者给这女孩看被烫伤的小苗苗的惨状时,她尖声叫了出来:“好恶心啊!这家人真不要脸,为了博同情卖惨,连这种照片都放出来。要真这样,还不如是死呢!”
还不如去死呢!
王汀看着采访视频中那姑娘嫌恶且倨傲的脸,即使换了发型即使她后来褪掉了婴儿肥,可那张脸还是能够一眼就认出来,是陈洁雅的脸。
王汀微微地合了一下眼睛,再睁开时,不知道什么时候出来抽烟的齐师兄已经站到了她旁边。
“是你吗?是她吗?”王汀问的没头没脑。
齐师兄也满脸茫然,似乎不明白她在说什么:“王汀,你怎么了?”
周锡兵久等她不回来,赶紧出来找人。见到王汀的模样,他不由得轻声唤了一句:“王汀。”
王汀看了眼面色没有变化的齐师兄,转头大步走向周锡兵,用齐师兄可以听到的轻声嗓音开了口:“查爱康医院,陈洁雅很可能还在那里。还有省人医的手术室,正在抢救的人很可能是邱畅。”
昨天晚上,齐师兄不是去做手术,他是为了确保林教授钻进这个圈套中。齐师兄怎么会泼酒精烧胡院长呢?多蠢啊!最好的报复手段难道不是让他们一无所有吗?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往底下掉,完全没有办法抑制住。泪眼朦胧中,她看着齐师兄的脸,觉得像是看哈哈镜中人,人已经扭曲成了她不认识的模样。
第77章 玩偶(十七)
周锡兵面色一凛, 立刻拿出手机给赵处长打电话。
王汀没有转过头看齐师兄的脸,只轻轻说了一句:“王函上中学的时候被班上同学欺负, 几个女生搞小团体排挤她, 还敲诈她钱。她想找社会上的小混混帮忙教训对方, 我不准。有些人,如同跗骨之蛆,一旦招惹上了,想要再摆脱就是千难万难。他们就跟吸血虫一样,只谈利益, 绝对不会真有什么义气。”
齐师兄默默地吸着烟, 仿佛没有听到,又好像听到了感觉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一样,于是毫无反应。
口袋里头, 刚跟小兵兵打了两句口水仗的王小敏好奇地问:“那你后来怎么办的?”
王汀继续说了下去:“我去找老师跟学校, 效果不怎么样。她们在学校里头收敛了,放学后还是会堵王函勒索钱。后来有一次,学校周边治安检查,她们殴打勒索一个学生的时候, 被警察逮了个正着。她们这样已经好几次, 加在一起累积的金额达到了判刑的标准。她们被开除了,判了三年,缓刑两年。”
周锡兵挂了电话以后,才发现王汀依然在流泪。他轻轻摸了摸王汀的脑袋,拿出面巾纸给她擦眼泪, 安慰了一句:“别担心,一切都还有回旋的余地。”
王汀腿软得几乎站不住了,她抓着周锡兵的大衣袖口,轻声道:“我们回家好不好?你带我回家。”
周锡兵将她揽入了怀中,轻声道:“好,我们回家吧。”他看了一眼齐师兄,点了点头,没有打招呼,径直朝门外走。
酒店的大堂中灯火辉煌,金光闪闪的摆饰足以晃花每个人的眼睛。整个酒店都欢天喜地,有人在结婚,有人在举办生日宴,有人在摆满月酒;高朋满座欢声笑鱼齐坐一堂。齐师兄默默地吐出了一个烟圈,白色的烟雾中,那两个人的身形渐行渐远。
王汀走出酒店大门后不到五分钟就改变了主意,她转道去了温馨苑。远远的,坐在出租车中,她看着温馨苑小区的名字沉默地发着呆,还是周锡兵冲她伸出了手,她才反应过来下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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