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清晰地看见月隐带着剩余的龙兵在原地消失了。
也看见自己和辰宿化作了亮闪闪的飞灰。
更看见了一道霸道强悍的无与伦比的金色光芒从识海中暴涨喷薄而出，一个稚嫩的声音大喊：“休要伤我娘亲！”
之后四周便是一片白茫茫的死寂了。
娘亲，这个称谓真好听。
可惜我再也听不见了。
初见，你唤我娘亲，可有爹爹？
你若是有爹爹，必然该是他啊！
可是我再也见不到他了。
他若是醒来，发现我不在，估计又要炸毛了
这一次，我可是真的没办法帮他顺毛了。
……
碧波城的仙魔大战，尚未爆发便已结束。
除了数百武士与龙骑在慕云极一掌神光中灰飞烟灭外，其余半数都被月隐用瞬间传送符带走。
而璃光仙派十八万精英，在诛仙阵的魔障中自相残杀，加上箜篌塔一层被捣毁千盏本命灯，合计共折损了七八万人。
这一场仗，璃光仙派还未开战便折损近半，虽然最后一掌定乾坤，却赢得十分窝囊。
然而，终究战局在瞬间扭转了，他们笑到了最后，因此没人觉得汗颜，反而当天入了碧波城，大庆三日。
所有在诛仙阵中互相残杀的人都奇迹般地重归于好，彷佛都瞬间失忆般忘掉了之前的唇枪舌剑中互揭伤疤，也忘记了刀光剑影中谁戳过谁一剑，谁杀了谁的同门，所有这一切的罪责，都记在了姜茉茉这个魔女的头上。
魏潼灵重新与湘琴坐在一起窃窃私语，顺便咒骂姜茉茉几句，仿佛之前与自己对骂的根本就是姜茉茉。
半夏笙也站起向殿温香敬酒，而殿温香谦恭还礼，就像她头上的发髻也是姜茉茉一刀砍下的一般。
三日中，神仙纵酒狂歌，而那个真正离神最近的人，却始终坐在碧波城的城头上，倚在垛口之间，腿上放着那只玉色瑶琴，望着杀伐之后的城外十里旷野，有意无意的轻轻弹拨，虽是断断续续，却如泣如诉，呜咽哀伤，摧人肝肠，若是有人凝神去听，便会不由得泪流满面、痛彻心扉。
起初也有好奇之人，想着此生第一次见到天尊便是在这等波澜壮阔的时刻，于是擅自登上城墙去拜见，却不想那人触到一重淡如月光、若有似无的屏障后，便悄无声息的化掉不见了。
这时人们才知道，天尊怒了，闲人免近！
城门被那重屏障封着，谁也走不了，谁也不敢去让慕云极开门，于是剩下的十余万人只能蹲在碧波城中一边喝酒一边陪天尊弹琴。
胜丹杰端着酒杯，歪在窗口，问身后已经坐了轮椅的迟星耀，“你说天尊这是干什么呢？”
迟星耀思索了一下道：“曲调没听过，该是瞎弹的吧。”
“胡说八道！”身后传来瑶姬的怒喝，“天尊岂会瞎弹，这是《殇魂曲》，天尊在为我璃光战死的英灵招魂。”
迟星耀差异道：“如何招魂？那十万仙萃生魂不是都被姜茉茉给收了吗？”
瑶姬：“愚蠢！天尊要寄托一下哀思不行吗！”
胜丹杰挑了挑眉，“天尊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大慈大悲了？这次我本以为全天下的人都死光了他也不会出那迦珑神宫半步。”
迟星耀白了他一眼，又看了看自己的腿，幽怨道：“他若是再早点来，我也不至于落得现在这个样子！“
身后的瑶姬冷哼了一声，喝掉杯中的酒，“怎么，我打你，你有意见？”
迟星耀连忙摇头：“没有没有，掌门您又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敢有意见！”
瑶姬这才满意地点点头，又倒了一杯酒干了。
城头上，慕云极的纯白衣袍随风轻轻舞动，灰蓝色的长发映着月光，变得苍白，一双碧蓝色的眸子波光凛冽。
你身上有神之鳞甲才对，如何会灰飞烟灭？我虽动了杀机，却并未想置你于万劫不复之地。
你为了寻他，要踏尽尸山血海，受尽摧心之苦，犯这滔天的大罪，可只需要跪下，便可入我迦珑神宫，受万世朝拜，为何偏偏不肯？
最后那一道金色神光，虽稚嫩却霸道非常，又是谁在帮你？
莫非你的识海中居然能够孕育出……
慕云极蓦地抬起头，手中化出一座玲珑剔透的玉雕小楼。
三日后，慕云极终于从城墙上站了起来，收了那重月光般的屏障，一言不发，直接化作白色迷雾，回了迦珑神宫。
所有醉得五迷三道的人们，也长出了一口气，他老人家终究还是没有发作，可算能回家了！
于是十余万人跪地相送，山呼恭送天尊，逍遥抬头去偷看，瞧见慕云极临走时手中多了一只精巧的似楼宇般的小小玉雕。
“玉宇囚笼？”她眉心一蹙。
待到白雾消散，众人平身，胜丹杰凑上前问：“掌门，你刚才说什么玉宇琼楼？”
瑶姬从未神色如此凝重，望着南方道：“只怕天尊还不想让那姜茉茉死透啊！”
——
“那一战之后，很多年，人们都不敢在公开场合提到未央公子这个名字，可是背地里又热衷于悄悄议论他。而虚空山上，姜茉茉三个字成了禁词……”
“我知道！连他们的厨子做菜时都不准把姜切成沫！”
五六岁模样的男孩儿，一头乌黑头发，撒娇地伏在母亲的背上笑着说。
母亲梳着堕马髻，温柔的拉着他的手摇晃着身子，“是啊，很多年都没人敢提起她。”
“娘亲，你再给我讲一遍吧！”
“恩泽，这个未央之乱的故事，今天已经讲了第三遍了！你每天都要听，记得比娘亲都熟，却还整日要娘亲给你讲。”
“因为恩泽喜欢听娘亲的声音啊！”
男孩笑着从母亲背上跳下来，去一旁取了桂花糖吃。
第169章 世间独一份的宠爱
母亲坐在窗下，笑眯眯的将目光投向窗外，听说在南面，一个很远的地方，有一处魔域之门，你就随着那人去了那里，一百年了，你何时回来？
她脖颈上挂着一只细细的链子，上面缀着的黑色小小鳞甲迎着日光，熠熠生辉。
杨倾颜，她带着稀星的混血之子，住在森罗万象殿后面的墨园中，已经等了一百年了。
自从逍遥大国师见了她脖子上的那枚鳞甲后，便将她母子接入宫中，一直颇为爱护，一百年间过得云淡风轻，怡然自得。
桐凰国，宝矶城，燕雀楼上，数名白衣青年男女围着一张桌子坐下，点了一桌子菜却没人动筷，似乎在等什么人。
终于，一名女子按捺不住了，敲了一下桌子：“你们这是还要等多久，我就奇怪了，凭什么她不现身，咱们这酒菜就不能动！”
一旁的男子轻轻按了按她的肩膀道：“琴妹，稍安勿躁，再等等，黛青神使身份高出我们许多，对她多加礼敬是应该的。”
那琴妹阴着脸哼道：“芥蓝，你就是个憨厚的！她慕黛青刚入门三十二年，如今又是第一次下山历练，论资历，她比得过在座的哪一位，论上山时间，杜师兄都够当她爷爷了，凭什么我们这么多人都要陪着她耍！”
一旁被他称作杜师兄的春秋峰首座弟子杜子腾连忙道：“湘琴师妹，话不能这样说，下山之前，天尊专门驾临排云殿，让咱们各峰上得了数的弟子都放下手头的事，全部下山陪伴黛青神使经历此番历练，他老人家对神使的爱重之心，只怕是一时无两，天下无双，切莫出言无状，得罪了神使啊！”
湘琴翻了个白眼道：“是啊，当日殿上，天尊那个宠着溺着的神情，生怕碰着、吓着，让咱们加起来几千年道行的精英弟子一起陪着护着，堤防他的这个心肝宝贝疙瘩闪着腰、崴了脚，真是够够的！两个人名为师徒，实则不可描述，连孩子都满地跑了，还装什么高洁！”
芥蓝见湘琴越说越离谱，忙阻止道：“琴妹，不可再胡言乱语了，天尊是何等人物，没根据的事不能乱说。”
一旁的神女峰女弟子花铃却道：“不过话说回来，今年逍遥战时，那孩子跑出来惹祸，掀了掌门的桌子，我倒是亲眼见了，那一双碧蓝的眼睛，跟天尊真是一模一样。试问这世间，还有谁见过哪个人同天尊有一模一样的眼睛！”
又有一个男子，虎背熊腰，满脸络腮胡，正是御灵峰的首座大弟子熊北极，摸了摸下巴道：“说的也是，就是发色不太一样，天尊的头发是灰蓝色，那孩子却是满头的银发。”
这一八卦开，一众年轻人都兴奋起来，七嘴八舌议论开来，湘琴颇为得意的看了一眼杜子腾和芥蓝。
忽然，所有的人都像是被蒙了黑布的笼中鸟，欢畅地议论声戛然而止。
湘琴顺着众人的目光回身望去，她身后正立着的人，黛青衣袍，周身泛着淡淡的月华般光晕，仿佛带着一身夜色而来。
那人面上戴了一只镂空花纹的金丝面具遮盖了半张脸，耳畔的璎珞上坠着细碎的镶金流苏。面具后的双眼寂静地没有一丝波澜，露在外面的一张嘴，两片凉薄的唇，却是分外的冷又分外的令人想啄上一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