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真师傅又继续念了后面三句,“扬州帝京多名贤,其间贤者殷德川。德川初秉纶闱笔,职近名高常罕出。花前月下或游从,一见月真如旧识。”
“唔……”宋佳宁听了这几句,低下头莞尔一笑,“再后来呢?”
“殷郎去立入翰林,九霄官署转深沉。”这次月真师傅只念了一句便不再念了。宋佳宁从内容判断这一句在词中应当与前面几句相隔甚远,但月真师傅既然只念这一句便是想要跳过她不想念的句子,又或许说她想跳过的是一段不想再记起的回忆。宋佳宁稍稍算了一下她的年纪,便猜到了故事的大概。那场属于一个时代才有的运动不仅影响了无数青年的一生,也留了无数遗憾、无奈和辛酸血泪。
宋佳宁重新开始织毛衣,一边淡淡地将话题带到自己身上,“我的名字可就没有典故了,也就是父母希望孩子平安顺意、宁静美好的意思吧。”
“这两个字很像你。”月真师傅轻念了几声,“儒儒的名字也好听,女孩子叫这样的名字嗲得很。”
宋佳宁摇了摇头,“给她起这个名字可不是因为嗲气可爱。”她说着念出了一句略显悲凉的诗句,“谁念为儒逢世难,独将衰鬓客秦关。”
月真师傅微微蹙眉,“怎么用了这样的典故啊?”
“可能我的名字代表了平安顺意却过得并不顺意吧。”宋佳宁酸涩地笑了一下,“所以她叫这个名字或许会过得很幸福呢。”
曾经月真师傅觉得宋佳宁的不顺意是因为孤身一人抚养孩子世事艰难,到后来才真的明白,原来她不仅不顺意,就连平安也没能拥有。
“是的。”月真师傅看向边尧,叹息了一声,“她确实叫宋佳宁。”
虽然答案早已在边尧的心中,但真正得到证实的刹那还是让他心头猛然一揪,“原来是真的……”
月真师傅也无可隐瞒,“既然你都知道她的名字,我想其他的你也都知道了。火灾后是我去医院办理的后事,之后我就带着儒儒离开了B市,想让她躲开风言风语。这么多年我从没告诉过她为什么要带她离开。”
“你带她离开是对的。”边尧很赞同月真师傅的做法,倘若不是因为有老人需要照顾,孟秋本也打算带着修颉颃离开,早些离开也许就免去了十年来受到的恶语中伤。
“但我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她还是遇到了你们,遇到了修颉颃。”月真师傅很是无奈,“儒儒是不能和他在一起的,她妈妈就是和他父亲死在一起的人,无论是她还是修颉颃,知道真相都会无比痛苦,因为他们的存在对彼此来说就是折磨。”
病房外传来一声刺耳的惊叫,“天呐!”
边尧一下就听出是温惜惯有的嗓音,他虽是一惊倒也不慌,可等他走过去把病房门打开,他才真正明白什么叫惊慌失措,面对突发情况时大脑真的会一片空白,没有任何想法,也不能支配身体做出任何动作。
因为温惜身边还站着宋儒儒,她怔怔地看着他,那一眼苍凉的目光边尧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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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猜想如果听到这些话的人是修老师,可能修老师的反应是:恩?宋佳宁是谁?他父亲是谁?我是谁?恩,这不重要,我要去找儒儒吃月饼啦~~拜拜
☆、79,月亮终于圆了。
PART 79
温惜因为阮咸的事早已焦头烂额,她绝没有想到原本还能替她出谋划策的宋儒儒会跌入深渊,这摆明了是要和她一同赴死啊!
如果说痛苦可以像痛感一样划分等级,那么温惜觉得失恋是小于知道身世的,而像宋儒儒这样因为知道身世而导致失恋,痛苦程度就1+1>2了。
其实关于母亲宋佳宁的去世,除了亲历火灾现场外,宋儒儒因为年幼所知甚少,她从来都不知道在母亲遇难时还有另一个人与她在一起,她更不曾想过那个人竟然会是修颉颃的父亲。
那个……出轨、意外身亡、给修颉颃和他母亲带来无尽痛苦的指挥家。
刹那间过往零星的记忆都被拼接起来,母亲工作的音乐厅,她在后台吃的肉粽,前台气势磅礴的乐曲,起火时母亲身后仓库里隐约可见的人影。
旧时的报纸泛了黄,连油墨都带着腐朽的气味,上面的字迹却依旧如新,宋儒儒一行一行极认真地读下去,字字诛心。
她记得修颉颃在节目上说过,“结婚十年后因为我父亲出轨,我母亲就提出了离婚。”他还单独向她坦白,“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因为意外去世了,他留给我最后的话是一句骗我的谎言,所以我之前对于撒谎这件事很抗拒……”
在他家吃饭的那天,边教授也与她说过,“过世是过世了,可给他们母子的影响不太好……风言风语、人言可畏你也能想象。在我们家,除了颉颃的父亲外,小三啊,情妇啊,也是绝对不能提的。”
那些话她当时听着像是离她很远的故事,此刻才明白她本就是故事里的人。她举起报纸,强忍着眼泪问月真师傅和边尧,“报纸上写的‘与修翼共死的情妇宋某’就是我妈妈,对吗?”
边尧不知该如何回答,月真师傅也陷入了沉默,宋儒儒紧咬着下唇直到舌尖尝到淡淡的血腥味她才感到疼痛,“你们都不说话那便是了,对吗?”
“你妈妈确实是和修翼一起遇难的,但说她是情人我觉得不一定……”月真师傅欲言又止地说道。
宋儒儒放下报纸,点了下头,“好,我不相信记者的话,那你说她不一定是情人有什么依据吗?”
“她不是那样的人。”月真师傅很笃定地摇头。
“我也不希望她是那样的人。”宋儒儒深吸一口气,目光清透得像冰一样,“可为什么她去音乐厅工作的时候就是修颉颃父母闹离婚的时候,为什么她不肯带我去她工作的地方,为什么他们死的时候会抱在一起,为什么我从来都不知道我父亲是谁!”她的声音由低转高,最后一句几乎是嘶吼。
“儒儒,你不能这样说你的妈妈!”月真师傅急了,惨白的脸涨得通红,不似平日的慈祥和蔼。
外面像是又起了风,窗户留有缝隙,冷冽的风一下钻进来,病房的四个人都被冷风冻住了似的,一寸一寸蔓延了全身,无法动弹,也没有一个人说话。
隔了好一会,宋儒儒苦笑了一下,眼底翻涌的泪水是她全身唯一的温度。她的声音沉重如铅,明亮的双眼也被笼上阴霾晦暗无光,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像是有一双手狠狠伸进她的喉咙,堵住了她的嗓子,伸进她的胸膛,捏住她的心蹂躏,让每个字都带着致命的疼和喑哑的绝望,“我是世上最不愿意这样说她的人……”
她比任何人都要爱她的母亲,二十年来她每一天都会想起母亲,从睁开眼到闭上眼,在梦里,在每一个与母亲有关的瞬间。其实温惜比她看得透彻多了,一位母亲若是从不告诉孩子父亲是谁,那必然不会有什么好事,不是孩子的身份见不得光,就是母亲自己见不得光。
长大后她也有过各种猜想,但最终她都选择了相信母亲,尊重母亲,不去探究母亲的秘密。可是讽刺的是,所有的相信和尊重得到的回报却是欺骗和羞辱。她蓦然就理解了修颉颃的耿直,是被骗得太苦了吧,因为遍体鳞伤才会每碰一下都是蚀骨钻心的剧痛,所以只能从此以后不再触碰谎言。
“儒儒……”温惜鼓起勇气走过去轻轻揽着她,“你要是难过可以哭出来的。”
宋儒儒却比任何时刻都更决绝地摇了摇头,“我没有哭的资格,被伤害的人才有资格哭泣和控诉,而我不是。”
“其实这都与你无关。”边尧走上前安慰她,可他的声音里明显带着犹豫,说出这句话他并没有100%的把握。
宋儒儒惨淡地说:“这世上任何人都不会比我更有关系。”小时候母亲常带她去庙里请香,在宝相庄严的菩萨面前虔心叩拜。月真师傅常给她讲佛经故事,说是坏人遇到菩萨一定会受到惩罚,所以只有好人才敢与菩萨对视。可这世间终究是没有神佛的,就像没有命运一样,那些她曾以为是命中注定的事到头来也不过是人为罢了。
母亲若是与修翼毫无关系,就不会去音乐厅工作,也不会散场后迟迟不离去,那么就算失火也不会夺走她的生命。宋儒儒悲痛的发现,她就连怨恨也不过是怨恨母亲为此失去了生命,留她独自一人在人世生存。她做不到真正的恨,母亲给予了她全部的生命,她们相依为命六年,是最亲密无间的母女,母亲走了,留下她一个人,她孤单又勇敢地活着,仿佛一个人可以承载两个人的生命,因为她本就是母亲生命延续。
宋儒儒走到月真师傅身边慢慢蹲下身子,靠在病床上,她觉得很累,两条腿已经无法支撑她的身体,像是压着千斤似的。“师傅,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你说修颉颃和我八字相克,你说边尧也克我,都因为他们是孟秋老师的儿子,对吗?”
“儒儒,我想瞒你一辈子的。”月真师傅不似宋儒儒倔强,即便她是早已将悲欢离合看透的出家人此刻还是忍不住落泪,像是心疼,亦像是悔恨,“我不想任何人知道,我和你妈妈都希望你能够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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