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他会理解的。”贝萝拉却显得有些执拗,她笃定道:“因为那个人……他曾遇见的黑暗,懂得的黑暗,所能包容的黑暗——人心里的黑暗,也许比任何人都要多。”
“可是,”乌依兹歪了歪头,提问道:“如果,他反对你呢?这个世界上,不也有很多什么,虽然我能够理解你,但是我不能认同你之类的事情吗?”
“……是啊。”他的话让贝萝拉默然了一会儿,然后垂下了眼睑,流露出了淡淡的遗憾:“……就算明白我的想法,他也绝不会站在我这一边,因为他已经决定无论何时都站在桃乐丝阁下那一边了。桃乐丝阁下……大概和我是绝对的对立面吧。”
“虽然现在可以拖着不去见面,最终也总有一天会走到面对面的时候,以前对我来说,桃乐丝阁下和师父强大的宛若高不可攀的山峰一样,即便是如今,我也不想与他们对上……如果,能有什么办法,让他们支持我就好了。”
“那怎么可能?”乌依兹嗤笑道:“虽然那个叫做桃乐丝的法师因为恶龙魔女的事情,如今并没有得到法神的称号,但她当年的实力便已经无人可比了。如今一年过去,她的实力究竟增长到怎样的地步,谁也不知道。如果没有和‘法神’抗衡的决心,一开始又何必要来跟恶魔打交道?”
他的嘲讽令贝萝拉陷入了沉默,然而过了一会儿,她忽然道:“也许有的。”
乌依兹一愣:“什么?”
“让师父站到我这一边来的方法,也许是有的。”贝萝拉道:“没有人比亡灵法师更加的接近深渊了。而我的师父,比起曾经的我来,更加的,更加的,更加的容易坠入黑暗,一旦他决意沉沦,那么他就能比谁都要坠的更深。”
“只要除去那唯一牵绊住了他的事物——只要他失去了桃乐丝阁下,他就能够明白,失去了路德维希的我了。”
“……你要杀死十四岁便实力已经无限接近法神,如今更是驯服了巨龙的‘恶龙魔女’?”
“不是我。是你。”贝萝拉却冷冷道,“正面攻击的话,谁也没有可以伤害她的自信。可是你不一样——之前捕猎那个红袍法师的时候,不也是一样?”
如果当初魅魔没有幻化成他挚爱的病逝多年的妻子模样,一个红袍法师无论如何也不是可以被轻易杀害的对象。
“桃乐丝阁下和师父不同,她虽然麾下聚集了众多灵媒,但她没有灵媒的天赋,因此并不了解灵媒们的法术。她对恶魔的事情并不清楚,也不会对魅魔有所防备。只要你显露出她心中所爱的模样接近她,然后刺穿她的心脏——就算是法神,大约也不可能再活下来了。”
“……你就不怕布雷狄事后发现是你杀死了桃乐丝?”
“那么,就把桃乐丝阁下转换成不死生物吧。如同路德维希当初一样,亡灵骑士,亡灵法师——这样,师父就能够和我一起合作,创造一个亡灵生物也可以自由生活下去的世界了。死亡不是终结,而只是另一个开始——他们不该是异端。如果有谁觉得他们是异端,”贝萝拉笑了起来,“我们就让他们先去死。”
而就在这时,她脸上的笑容突然微微一顿。只见整个安辰上空,因为无数的亡灵聚集而来蜂拥而成的灰色漩涡,突然有一部分朝着东方,宛若从麻布袋的漏洞里泄出的谷粒一般,丝丝缕缕的游去。
——有人同时开始了招魂,试图抢夺她的亡魂。
“不愧是师父。”贝萝拉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原来我吸收了那么多人的力量,才能与他相抗衡啊。”
“这样的话,”她面无表情道:“我突然越来越期待,当他听说桃乐丝阁下死亡的讯息时,会变成什么模样了。”
……
布雷狄其实并没能分走多少分量,贝萝拉与魅魔连为一体,才能几乎无限制的吸收如此多的亡灵转化成力量,而布雷狄再怎么强大,也只是凡人之躯。他所能使用的“道具”,也不过只有一个零。
零是恶灵,天生就能够吞噬其他魂灵壮大自己,但她也必须适可而止,否则就会因为吸收太多其他的魂灵意志,而失去自己的神志,化作头脑混沌,只凭借恶意作乱的厉鬼。与此同时,布雷狄还要注意,不能让她被反过来吸走。
“……这样强大的力量,不可能是人类。”布雷狄低声道,“大概是哪只恶魔摆脱了身上的咒文束缚,开始肆意妄为了。”
“可是恶魔虽然邪恶,对人类有很强的伤害性和攻击性,却大多是率性而为,”芙妮雅咬着嘴唇道:“他们自认为只不过是做了一些‘恶作剧’,只是人类太过孱弱承受不起。但这次的事情显然有人步步为营,制定了计划和方向——这不像是恶魔的行为。”
布雷狄却冷冷道:“这样大规模的法术和强度,我一个人做不到。连我都做不到,天下的灵媒就不可能有人可以做到。”
“按照你们法师的程度来说,最强大的水系法师可以随意操控海啸,却不可能把整个大海的海水全部举起。如果有一天整个大海都被人举着露出了海底——你觉得那是人能做到的事情么?”
“的确,人都有极限……”芙妮雅沉吟道:“但是,如果一个人做不到,也许对方是一个团体呢?”
“不可能。”布雷狄皱眉道:“强大而有实力的灵媒几乎都在龙岛,也许有一些天赋初显的孩子还没有被我们发现,但绝不可能有如此实力的成熟灵媒在外而我全不知晓。”
芙妮雅忍不住有些不悦道:“你是不是对你自己太过自信了一些?”
布雷狄看了她一眼,回答道:“是你们对灵媒知之甚少。”
他抿住嘴唇,又看了一眼安辰上空仍未完全消散的灰色天空,沉声道:“我一个人做不了什么。我必须回龙岛一趟。”
……
“安辰已经覆灭了。”
阿尔瓦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雅博娜即便知道安辰最近已经在瘟疫的袭击下摇摇欲坠,在听见如此确切的消息时,还是在一旁禁不住低声的倒抽了口凉气。
但探子传回来的情报中,还有着更为重要的后半截:“并且,瘟疫朝着基加利的方向扩散了。”
听完了阿尔瓦的话,雅博娜忍不住问道:“那个亡灵法师不是前往安辰了吗?难道他就没有发挥一点作用?”
“布雷狄返回龙岛了。”阿尔瓦回答道:“他说那绝不是人类所能做到的事情,他一个人的力量无法与之抗衡。”
“真没用。”雅博娜不屑的撇了撇嘴,却因为龙岛这个名字被提及,而想起了那个人的存在:“……他要去请桃乐丝离岛露面么?”
“桃乐丝……”阿尔瓦低声默念出了这个名字,随后便陷入了沉默,“她已经很久都没有消息了。”
不管朝着龙岛送去多少信件,都宛如石沉大海一般,毫无音讯。而一年之中,桃乐丝从不踏出龙岛一步,在那些离岛的灵媒口中,也完全打听不出什么有价值的消息,除了知道她在岛上一切都好,其他的消息,那些灵媒们个个都守口如瓶。
“也许她在怪我。”最终,阿尔瓦轻轻的说道。
“可是这跟你有什么关系?”雅博娜却立刻不满的反驳道:“她自己事先也不跟人商量,就带来两头那么危险那么可怕的巨龙,然后不闻不问的让你全权负责——出了事就全都怪你么?哪有这样的?别人叫她恶龙魔女,又不是你让别人这么叫的,她自己名声不好听,还不是因为她自己?”
“……”
阿尔瓦垂着眼睑,却没有说话。事实上,他看起来都不像是在听雅博娜的辩驳。
他在回忆一张笑脸。
在毕业考试的时候,那个古怪的女孩居然穿着宴会上才会穿着的小礼服,几乎算是盛装打扮着,将他冲倒在地。
可是,她的行为却如同骑士一般,单膝跪地的,环着他的腰间,宁愿自己受伤,也要保护着他,以免他摔伤。
那个时候,也许是他们距离最近的时候。
……但,在安辰的海边时,阿尔瓦觉得有一瞬间,他们的心灵要比任何时候都更加贴近。
她很真诚,也很单纯,几乎一下子,就全无怀疑的将他当做了值得信赖的朋友。
但在贵族的词典里,可从没有什么无条件的付出和回报,只有利益。
可是,当他在她永远明亮温暖的眼眸中,第一次看见她被这世界所伤害到的惊惧和疼痛时;当他在她永远平和亲近的神色中,第一次感受到她对世界的排斥与警戒时;当他看着她蜷缩在帐篷里,因为顷刻之间如山崩一般压倒在她身上的罪恶,把她压得喘不过气来的时候,他却无法冷静的在心里对她说:“这就是成长要付出的代价。”
他也经历过很多痛苦,各种各样的欺骗,才终于学会抛掉那些天真幼稚的想法,一步一步的走到了现在。
可是,他以为他只要利益就好,却在桃乐丝躲在帐篷里孤单零落,深陷在自我谴责与否定的慌张无助中时,长久的站在她的帐篷外头,无法掀开门帘走进去安慰她一句。
他很清楚,在布雷狄到来之前,只要他先一步的去到她的身边,只要他先一步的陪伴在她的身旁,他就能够在桃乐丝的心里永远占据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