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 (风浅)

　　最初的相逢激动过后，薇妮的眼神还是直勾勾地盯着宛籽，不敢确定眼前的地球人真的是消失已久的故人。
　　“你真的还活着……”薇妮的声音透着哽咽。
　　距离破军号被虫族伏击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主脑显示的最后记录是宛籽被送入逃生舱，可是之后逃生舱却并没有被回收。帝国动用了所有的远程搜救通信设备，都没有捕捞到一丁点逃生舱的新号。正正387个恒星日，帝国几乎就要放弃希望，主脑却忽然接收到了信息：在一颗名叫FQ1218的边陲星球发现了逃生舱信号！
　　军部立刻派出飞船飞抵FQ1218，原本以为只是发现了一丁点线索，甚至是残骸，没有想到……真的遇见了宛籽。
　　“……嗯，我还活着。”
　　薇妮低道：“进入逃生舱之后，你去了哪儿？我们……差一点就放弃希望了……”
　　“我……”宛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过去的经历。她在穆查理的时间应该要比387个恒星日要漫长，在那不可思议的时空里，她遇见过很多活生生的人，然后亲眼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在自己的眼前。可是对此时此刻的伊克斯佩特来说，这一段经历是根本不存在的。
　　好在，薇妮并没有执着于探究过往，她凝望着宛籽的眼睛，忽然站起身来：“我必须检查你的身体！”
　　她匆匆忙忙从指挥舱跑了出去，不一会儿就抱着林林总总的仪器冲到了指挥舱。
　　“你的体质很虚弱，在外面那么久，一定要好好仔细彻查……”薇妮喃喃自语，俯身从仪器里堆里翻翻找找，手忙脚乱，“不对，飞船内部有医疗室，仪器分析更科学……对，一定要好好检查……”
　　“薇妮，我没受伤……”宛籽紧张地退缩了些许距离，因为那些仪器。
　　“你跟我来！”薇妮一把抓住宛籽的手腕。
　　宛籽吓了一跳，奋力挣脱。
　　坦尼桑的记忆实在太过惨烈了，她现在对这些“医疗器械”有着本能的排斥。
　　薇妮抬起泛红的眼睛：“对不起，我只是太高兴……又太担心……”
　　宛籽在她的目光下渐渐放松了身体。
　　没关系，她是薇妮。
　　那个美丽细心，温柔贴心的薇妮。
　　宛籽已经不记得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她了，也不记得有多久没有真正地信赖过一个医务人员。她尝试着持续放松身体，任由薇妮牵着手，缓缓地走进疗室里。
　　*
　　“欢迎回来，亲爱的宛籽殿下。”宛籽刚刚踏进医疗室，温柔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飞船上的体检区域是一个地上画起的一个圈。没有任何器械，也没有恐怖的解剖，在伊克斯佩特时代的“检查身体”远比穆查理先进得多。只要有人进入那个圈，身体周围的虚空中就会亮起无数道莹绿色的光。那些散射的在身周不断交织，瞬间组成一个立体的球形，缓缓地围绕着被检查人旋转。
　　宛籽在光圈中抬起头，看见虚空中不断有数字一行一行飞快闪过，不一会儿，主脑已经自动把数值结果分析成可读的文字。
　　宛籽不太看得懂那些专业数值，只能看见闪过的文字中，健康指数为A级。
　　薇妮的目光一动不动地黏着在空中的数列中，脸上的神情越来越惊讶，到末了，她震惊地看着宛籽。
　　“……怎么了？”宛籽不安问。
　　薇妮又重复校对了一遍数值，满脸疑惑：“你的身体……好像比之前要好很多。”
　　原来是这样！宛籽松了一口气。
　　薇妮问：“这段实际，是有人在照顾你吗？”宛籽的身体不仅健康了许多，就连肌肉含量都增加了许多。这怎么可能呢？
　　——也不算“照顾”吧。
　　宛籽暗自捏了捏自己肚子上已经有轮廓的马甲线，还有手臂上的肱二头肌。如果灰叶那些“特训”算得上是“照顾”的话，那坦尼桑逃生之旅简直就是“要你命特殊照顾全家桶”了。唯一的收获是，她现在的身体的确要比之前壮实许多，基本上除非是战斗型的怪胎，普通的智慧生物已经能打上一架了。
　　可惜在这个时间线里，不是怪胎的概率很小啊。
　　宛籽叹息。
　　她静默了好久，感觉自己终于酝酿起足够的勇气，把心目中唯一的疑惑问出口：
　　“莱格修斯，他在哪里？”
　　果不其然，薇妮听见这个名字的一瞬间脸色也变了。
　　“他……还活着吗？”宛籽小心翼翼问。
　　薇妮却依旧沉默。
　　宛籽呆站在原地，久久发不出声音。
　　莱格修斯他，已经不在了吗？
　　*
　　宛籽怀疑自己会溺死在诊疗室里，不是因为缺氧，只是因为绝望。
　　她感觉到生命正一点一滴地从自己的身体中被抽走，周遭的一切变得无比的刺眼，薇妮的身影也仿佛要与她身后的舱壁融为一体。
　　好久，她才发现那是因为她看不清眼前的东西。
　　时间在寂静中被拉长抽丝，如同桑蚕把自己慢慢包裹进一片黑暗的茧中。
　　宛籽以为自己会在黑暗中沉沦，却忽然被一阵剧烈的轰鸣声抽回了散乱的神思——
　　【亲爱的‘流云’船员，前方3000星际单位发现可疑目标！】
　　【目标已确认为，虫族先驱舰。】
　　【本舰配备武器弹药并不充足，航行速度为对方的80%，主脑建议本舰船员进入FQ1218暂时隐蔽。】
　　【目标确认：2500星级单位。】
　　【目标确认：2000星级单位。】
　　……
　　“宛籽！薇妮！”诊疗室的舱门刚刚开启，就被粗暴得捶打，罗斯特焦虑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快！我们必须马上撤离！”
　　“出什么事了？！”薇妮惊叫。
　　罗斯特一手抓住薇妮，另一只手抓住宛籽的手腕，拉着他们两个飞快地向出口奔跑，一边跑一边吼：“主脑！我们离开之后按照原规划路程，朝蝎形星系前行！”
　　飞船上的舱门一道又一道开启。
　　主脑温柔的声音回荡在每一个角落：
　　【收到指令。亲爱的罗斯特少将，请问在行径途中‘流云’号是否予以反击？】
　　“不要反击——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你这个蠢货——！”罗斯特吼出声。
　　【亲爱的罗斯特，您违反军部规章制度第34556条‘语言不雅’，将上报军部，扣除您本月工资3%。】
　　“靠——！”
　　宛籽：……
　　一片混乱间，罗斯特带着薇妮与宛籽已经跑下了流云号飞船。薇妮与他相继张开翅膀，宛籽被罗斯特抱在怀里，两个人都低空飞过FQ1218的上空。很快，罗斯特与薇妮相继着地，开始用双腿往之前石林的方向奔跑。
　　“罗斯特——发生了什么事？”宛籽感觉自己快要被罗斯特拽得飞了起来。
　　终于，罗斯特在石林中找到了一片满意的遮蔽。那是一片巨大的断崖，断崖下向一边倾到，露出一个阴暗的三角区。他把薇妮与宛籽都塞进了三角区里，然后在自己的身上翻翻找找，挖出所有的通信设备，用手指捏碎了它们。
　　“你身上有吗？”他问薇妮。
　　薇妮慌忙掏出了自己的通讯器。
　　罗斯特把它丢在地上，一脚把它踩成碎渣。
　　宛籽：……
　　“到底怎、怎么了啊……”宛籽被罗斯特的样子弄得毛骨悚然起来。
　　罗斯特咧嘴笑：“没什么，你的逃生舱出现在这里，不仅我们可以搜到信号，亚瑟那个叛徒也可以。现在那群愚蠢的虫子大概追着逃生舱新号去外太空了吧。”
　　宛籽一愣：“亚瑟……”
　　罗斯特的脸色顿时凶狠起来：“没错，那个叛徒，现在他跟虫子是一伙的。总有一天，帝国会把他连同那群虫子烧成炮灰！”
　　宛籽静静看着罗斯特，眼前的画面渐渐与记忆中的2货重合。
　　坦尼桑的纨绔子弟成长为坚强的战士，而坚强的战士经历过政变、灾难、战争、背叛，现在的他脸上依旧是散漫的表情，但是眼睛里的光芒却终究不复清澈了。他的脸上多了一道伤口，从额头穿过鼻梁，横亘在整张五官上，如同一道丑陋的蜈蚣。
　　“帅吧。”罗斯特发现宛籽的目光，臭屁地昂首挺胸。
　　“为什么不治？”宛籽小声问他。以伊克斯佩特的医疗科技，别说是一道疤，就算是整个头颅坏了恐怕都能换一个。
　　“因为这样看起来更英俊啊！”罗斯特瘪嘴。
　　宛籽不再追问他，因为看见了罗斯特背后的薇妮灰暗的表情。
　　她的耳边其实也有一道伤口，一直被长发遮着。破军号的覆亡给所有人的心里都留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伤痕，也许罗斯特他和她一样，根本就没有想过要走出来。
　　……
　　*
　　流云号已经远去，很快，FQ1218的上空飞过一艘装备精良的巨型战舰，追逐这流云号飞向远方。
　　罗斯特得意地在地上吹了一声口哨。
　　薇妮的情绪刚刚缓解，看见他吊儿郎当的模样，捂着嘴笑了出来。
　　宛籽也想笑，却笑不出来，她鬼使神差地朝外探望，不安的感觉渐渐地在她的身上弥漫了开来。
　　那时，FQ1218已经天黑，星空下，呼啸而过的狂风吹过荒漠，卷起一堆沙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