亿万年星光 (风浅)

第92章 漂泊
　　小型军舰静静地在太空中漂浮，尽可能地节省着自己的燃料。
　　宛籽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枕在伊斯的肩膀上，伊斯的长而浓密的睫毛近在眼前，柔软的发丝覆盖住了她的耳朵，痒痒的。
　　不远处，灰叶独自倚坐在角落里，整个人几乎缩成了一团，看起来很冷的模样。
　　宛籽支起脑袋，轻手轻脚地爬到了灰叶身边，摸了摸他的额头，验证了自己的判断——灰叶平常的温度很低，但此刻他的额头已经接近于宛籽的手心温度。他好像发烧了。
　　没错，一只虫子，在发烧。
　　船上会有药品吗？退烧药？
　　宛籽在船舱尾部的一杂物中翻找，声音不大，却惊醒了伊斯。等她回头的时候，就撞上了伊斯的疑惑的目光。
　　“他发烧了。”宛籽轻道，“我想找一些降温的东西。”
　　伊斯回头看了一眼灰叶，也站起身来陪着宛籽一同寻找。可惜两个人找了半天，没有找到任何有意义的东西。
　　宛籽左顾右盼，忽然盯着伊斯道：“要不，你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
　　伊斯：……
　　他的脸上写着不愿意，然而在宛籽的目光下，还是乖乖地坐到了灰叶身边，用自己的手覆盖住了灰叶的额头。理论上来说，穆查理星人的核心温度的确要比她低，肢体外部的温度更是要比此刻的灰叶的额头冰凉很多。
　　他的手一触碰到灰叶，灰叶就发出一点轻哼声，显然是很舒服。
　　宛籽松了一口气，坐到伊斯身边，轻声问：“怎么办？”
　　伊斯眼里的光芒暗沉了下去。
　　*
　　这艘战舰是大军舰比如朱羽号的附属飞行器，上面没有食物给养系统，没有能源可持续系统，甚至连氧气都是有限的，一般只是用来完成坦尼桑星地表任务，和在宇宙中的短途勘探任务。现在他们虽然飘在宇宙里花费能源不多，可是……又能支撑多久呢？
　　可笑的是也不知道是哪个有闲情逸致的家伙，居然在军舰里还养了一个盆栽。
　　宛籽问：“有胶带吗？或者是能粘黏的东西？”
　　伊斯递给宛籽一个小瓶子。
　　宛籽爬到植物边，摘下了一片叶子，在上面涂抹一点粘合剂，然后把树叶贴到了自己的鼻子上。
　　伊斯的目光顿时有些古怪。
　　宛籽顿时觉得自己像个小丑，不好意思地挠头：“氧气有限，我其实不需要氧气，但是万一我呼吸也会消耗掉一点什么的……”
　　她的身体已经不需要氧气，刻意停下呼吸虽然刻意，一放松就会恢复本能。把鼻子堵住的话，应该能为他们节省下一点生存物资吧……
　　伊斯静静地看着难得有些羞赧的宛籽，嘴角勾起一点点弧度。
　　那是一抹非常淡的笑容，恬淡地就像窗外的宇宙和星空。他的身后是战舰错中复杂的电路与管道，那些画面有些陈旧与破烂，映衬得伊斯整个人格外的柔软与安静。
　　宛籽直到这一刻，才发现自己终于有些了解伊斯。这个人大概一直拥有着简单而透彻的灵魂，这样的简单藏在他的身体深处，必须经年累月，共同经历许多危险与未知的事情，他才会在灵魂的禁锢上敞开一个小小的口子，露出他的单纯与美好。
　　可惜，不是在这等死的环境里就好了。
　　她心想，如果不是这样的情况，如果一切能够如计划那样她最终可以找到伊克斯佩特星，她也许会把伊斯介绍个莱格修斯认识，这两个家伙……其实别扭起来还蛮相似的啊。
　　可惜，现在所有的希望都变得那么渺茫。
　　军舰的人工智能系统无时无刻不在找寻着适宜降落的星球，然而茫茫宇宙，希望难寻。
　　*
　　灰叶在漫长的睡眠之后终于苏醒了过来。他的体温正在越来越高，已经接近人类发烧的温度，意识也有些昏沉，睁开眼第一眼看见宛籽的时候，盯了她好一会儿，才渐渐松懈下全身的防备。
　　“你怎么样？难受吗？要不要紧”宛籽问灰叶。
　　灰叶缓缓地摇了摇头，靠在身后的舱门上，呼吸一声比一声沉重。
　　“你知道自己怎么了吗？”宛籽问。
　　灰叶艰涩地睁开眼睛，目光有些躲闪。漫长的睡梦中，他回忆起了许多过往没有注意过的事情，与白露交手时的画面，白露欲言又止的神情，还有更加久远的岁月里在母星上听过的那些事情……离开母星前，白露原本并不在战士候选之列，她抢了她的哥哥的名额，激动地争辩：“我想要去找他……他在巨象星救过我，我很喜欢他，很喜欢很喜欢，我去他的身边，不论是什么星球……”
　　“灰叶？灰叶——”
　　宛籽惊恐的声音仿佛隔着无数遮罩，并不是很真切。
　　灰叶感觉有些烦躁，她就像是一只低等虫子！吵闹，聒噪，就像小时候在家乡生长的那些低智商的草木虫，它们能认主，会听从主人的号令，主人没有指令的时候，草木虫会紧紧跟在主人的身后，煽动翅膀，哼唱出歌儿。
　　每一只草木虫哼唱的歌曲都是出生听见的声音编制而成的旋律，因此没有任何一只草木虫会重复，它们会一直跟随着主人歌唱，直至死亡。它是一种……很聒噪、很弱小的虫子。随处可见，却都有各自与众不同的歌声。
　　“别吵……笨虫子……”灰叶眯着眼睛昏昏沉沉道，朝宛籽龇牙咧嘴。
　　宛籽：……
　　“你才是虫子吧！”宛籽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被一只虫子叫虫子！！
　　看来灰叶真是烧糊涂了。宛籽担忧地抓狂，是不是要喂点什么吃的比较好？
　　*
　　后来，宛籽在军舰的角落里找到了难得可贵的食物——三支营养剂。
　　一人一支，正好。
　　宛籽指挥着伊斯钳制住灰叶的反抗，掰开灰叶的嘴，然后把营养剂强行灌进他的喉咙底。灰叶的嘴里长满了尖锐如同鲨鱼的牙齿，她的手指被勾破了，流出殷红的血……结果灰叶居然伸舌头舔了舔，还回味地吧唧嘴。
　　宛籽：……
　　宛籽把灰叶搬到了最角落里。这些日子相处，她差点忘记了，对于伊斯和她来说军舰上的确没有食物储备，灰叶有啊！他拥有两个活的食物！
　　“给。”宛籽把营养剂分了一支给伊斯，伊斯面无表情喝掉了。
　　宛籽想了想，把第二支也递给伊斯。
　　伊斯没有伸手，他的目光冷淡了下来。
　　——跟这货相处真的得去学习微表情啊！宛籽无奈翻了个白眼，坐到他身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我其实日常吃饭只是嘴馋啦……”她叹气解释，“刚到伊克斯学院的时候，我找不到食物来源所以很久没有吃饭，但是只是肚子饿，身体机能并没有下降。”
　　伊斯疑惑地看着宛籽。
　　宛籽用尽量低调的语气宣布：“咳，也许某种方面来说，我的基因要比你们的优秀。”
　　伊克斯佩特杂交品种，不需氧气、气压变化适应能力惊人、耐饿，除了没有翅膀不能上天以及战斗力差，其实她的生存能力简直是优越得几乎像神话。幸亏亚瑟对物种研究的排外性，否则让那个变态科学家发现，恐怕早就被解剖八百遍了！
　　伊斯沉默良久，低道：“伊克斯佩特星……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宛籽叹息：“那个地方的人比你们还要不尊重基因。他们早就经历过基因改良实验，所以每个战士几乎都是S级，不需要战斗伙伴……可是他们的身体基因也有缺陷……那是一个天堂与地狱接壤的地方。”
　　基因缺陷的后果是残忍而又毁灭性的。整个伊克斯佩特星，高度发达的科技与荒芜的居住环境、高战斗力的天生战士与苟延残喘的普通人民、掌管一切的人工智能与无能为力逐渐衰亡的高贵民族，所有的一切如同开放在地狱入口的鲜艳的花，残酷而又完美。
　　伊斯盯着宛籽的眼睛，轻道：“那是你的家乡。”
　　宛籽摇头：“不是，我只是他们……基因计划的一部分，我的家乡已经不在了。”
　　伊斯的手放在了宛籽的胸口：“但是你的灵魂，在那里得到了安歇。”
　　宛籽沉默。的确，如果没有后来的星际战争，也许她会在那儿安逸地渡过余生。
　　*
　　时间静静流淌，又仿佛凝滞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第三只营养剂，最终灌给了昏昏沉沉的灰叶。
　　宛籽把最后一滴营养剂倒进灰叶的嘴巴里，苦笑道：“你还真是会挑时间啊，该不会烧坏脑袋了吧。”
　　灰叶抬起混沌的眼睛，迷迷糊糊看着宛籽。
　　宛籽苦笑着投喂完毕，忽然恶作剧心里发作，用力地拧了一把灰叶的脸：“你这只食人魔虫子，我早就看你不爽了！”
　　伊斯：……
　　灰叶难受地直哼哼。
　　宛籽松开手，拍了拍他的脸，给了他一个拥抱。“虫子，”宛籽在他耳边道，“你的生存能力比我们都要强，如果……如果我死了，你就把我吃了吧。”
　　反正我本来就是虫族食物清单中的一个选项。宛籽在心里默默道，如果死亡是必然，至少我们中有一个人，能够用更长的时间去等待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