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萧翎停在一个琉璃水盆里头,指着中间的锦鲤对皇上道:“父皇想看的,便是这一条。”
皇上顺着他的手势往下看,猛然间,里头的锦鲤也从水面冒出一个鱼头。平静的水面,平静的鱼头,一双鱼眼目不转睛地望着皇上。
“……”
彼此看了几眼,这气氛就有些僵住了,毫无疑问,这两人都没有看对眼。
许久,皇上才叹了一口气,阿遥也摆动了一下尾巴,重新沉入水中,背对着这父子二人,将失望二字表现地很彻底。
“如何,满意吗?”萧翎看热闹似地问道。
皇上勉强笑了两声,也不在意萧翎的调侃,问道:“你将它从寺里带出来的时候就是这个样子吗?”
“自然。”
皇上又盯着阿遥看了看,只见水里的锦鲤将将只有手心那么长,颜色很是明亮艳丽,整条鱼也很活泼,可是压根就没看到什么神异的地方,同他想象中的完全不一样。皇上还是想再试一试,于是俯下身,凑近水面小声问道:“你是哪路来的精怪,海里的,湖里的,还是只是河里的?”
阿遥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尖,很想直接甩他一脸水,可是看到这人身后的萧翎,只得按捺下来。罢了,她现在谁都得罪不起。
皇上还不放弃,继续问道:“你听得懂朕说话吗,听得懂地话冒个头出来。”
阿遥抽搐了一下嘴角,依然高冷地没有动。
“你会不会变身,变成人形?”
好吧,若是这点都不会的话,那显然就不是精怪了,皇上想到。
意料之中,阿遥始终没有反应,皇上心中更加失望了。他昨儿期待了那么久,今天又早早地退朝跟着儿子出了宫,结果只看到了这样的一条锦鲤,不由得怀疑儿子之前的说法是否可信了。这锦鲤,看着不像是个能听懂话的人啊。
皇上终于放弃了对阿遥的打量,对着儿子咕哝道:“明一大师怎么就将这条锦鲤给你了,若说灵药,合该是什么天材地宝之类的。”
皇上本来对明一大师极为看重的,可是如今看到这么一条小小的锦鲤,也不免担心了起来。
“给都给了,大师肯定有他自己的说法,至于有没有用,随缘吧。”
皇上叹了一口气:“这佛家的人就是古怪,什么事情也不说清楚,生生耽误了多少事啊。”
萧翎眸色低沉,他如何不想问清楚呢,只不过连人都未见到怎么问。
他身上的残毒,到现在还没有办法解。虽说每次同父皇说起这件事的时候,自己都会安慰他莫急莫慌,可是心里还是在意的。若是可以,谁愿意当一个废人,谁愿意死呢。
皇上不愿萧翎多想,道:“你也别担心,那明一大师朕还在让人寻,总有寻到的一日。”
若是日后寻到了,自然,他也不必走了。皇上如今最后悔的事,便是当初将明一大师放走了。放走容易,再找可就难了
“也寻了这么长时间了。”萧翎幽幽道。
皇上干巴巴地说着:“事在人为嘛。”
这话没有多少说服力,皇上心里也知道。
皇上对萧翎不仅疼爱,还有愧疚。萧翎幼时养在他身边,满宫里都知道他极为受宠。皇上忧心他的安全,派了许多人在他跟前护着,然而还是让人钻了空子。
他至今还记得当初萧璟中毒的模样,五岁的小人,倒在地上,全身都是血,连话都说不出来一句,眼睛都痛的闭不上。周围的宫人都在惊叫,唯他一人,毫无生气地仿佛死了一般。
那是他生平第二次体会到什么是痛彻心扉。第一次是先皇去世,第二次是阿翎中毒,几乎快要死去。
皇上不是一个好杀戮的,登基这么多年,从来都是宽容待人。但是那一次,他下令绞杀了上百人,上到妃子,下到宫婢,凡是沾染了这件事的,他一个都没放过。
饶是这样,他还觉得对不起萧翎,时刻都想着弥补他。如今明知道有人能治好他,确找了这么多年找不到,可想而知皇上心里有多难受。
都说往事如烟,随风就过了,可是有些事情,每想一次便心揪一次。皇上年纪大了,甚少回忆这些事,今日过来看锦鲤,反倒又被勾起来了。
这话题有些沉重,皇上不怕萧翎承受不住,怕自己承受不住。
于是,他机智地转移了话题:“阿翎,咱们今日午膳在哪里吃啊?”
萧翎内心被勾起来的阴翳一下被打散。
配合着皇上,萧璟贴心地反问道:“父皇想要去哪里吃?”
“当然是外面的酒楼了了,你府上有什么好吃的。”
皇上刚说完,就见刚才还一声不吭地锦鲤突然剧烈地摆动起来,虽然它只有尾巴和头灵活一点,但是捣腾出来的动静还真不小,一盆水,都已经被它弄撒一半了。
萧翎蹙着眉,对阿遥的不识相很不满意。
“休得胡闹!”
萧翎冷眼看着,知道它听得懂。
可是这次阿遥没有听他的话,甚至挣扎着想要蹦出来。那模样,甚至癫狂。
皇上看了一会儿,认真地看,认真地听,然后回过头一本正经地对萧翎道:“哦,它方才说它也要出去吃。”
萧翎:呵呵。
8.出门
萧翎拗不过皇上,他说那鱼想出去吃,那便想出去吃吧。
说来也奇,他们将那鱼带上马车后,它果真就消停了。皇上一脸看看,我就说吧的表情,看地萧翎很是无语。
他始终相信,这只是误打误撞,碰巧罢了。
因皇上出宫是瞒着众人的,所以萧翎和皇上乘坐的马车并不是成王府寻常出行用的马车。青顶小轿,旁边也没有跟着什么人,只德公公福公公另有两三个侍卫,低调地很。至于那些不低调的,都在暗处。
皇上即便是乘着小马车,依然不减他高涨的热情,坐在车窗边犹嫌不够,硬是将帘子拉了起来,几乎快要将头伸出去了。
当今命很好,生来尊贵,可是要说出宫,他还真没有出过几次。且不说宫务繁忙抽不开身,便是抽开身了,后头也有一群人嚷嚷着反对,嚷嚷着他要以国事为重。皇上怕麻烦,这么多年来都待在太极殿,即便真想出宫那也是私下进行,好比现在这般。
外面街头槐榆成群,大道笔直,两侧叫卖声不断,车水马龙,往来间一片繁荣,皇上越看心中越是掀起万丈豪情。这就是他治理下的京城,这就是他大齐的百姓,他果真不负先帝所托啊!
皇上正看得兴起,忽然耳边响起了水花声。他心中奇怪,待仔细一看,确实方才他抱着上了马车的锦鲤。
萧翎已经不想管它了,他先前是不同意他们带着这鱼的,无奈他父皇执意如此,不带不行,所以眼下整个琉璃盆都端上来了。
皇上睨了一眼萧翎,看他双目微阖,摆明了当作没看见的样子,不以为然地撇了一下嘴角。他扭过身,对着锦鲤问道:“都已经如了你的意将你带回来了,你这又是要做什么?”
水面啪啪啪地几下,阿遥用她仅有的肢体动作表示自己的意愿。
皇上睁大了眼睛,半响拍了一下额头恍然大悟:“哦,朕知道了,你也想看是吧。”
阿遥拍地更用力了。
皇上更加自得,刚想伸手抱起盆子,一转眼,竟然瞧见儿子已经睁开眼了。那眼中快要溢出来的不认同,皇上是不可能没有看出来的。
然而,他还是毅然决然地抱起来琉璃盆。
哼,反正他再怎么做,儿子也不敢忤逆他完全不用担心。这样的眼神,他都已经习惯了,以前是先帝,现在是儿子。
皇上抱着锦鲤,又将车帘拉开。盆子里的锦鲤探出鱼头,迫不及待地往外头看,眼睛都不眨一下,看得认真又入神。
她从来没有看过古代的街市,现在出来一趟,可不长见识了么,看来她腆着脸要出门果然是对的。
一瞬间,阿遥对这个能听懂自己话的皇上另眼相待了几分,他比他那儿子好太多了。
皇上在它旁边解释:“这是京都的西市,最是繁荣不过了,里头不仅住着京城百姓,还有许多外地百姓,甚至是不远万里来到大齐经常的外域人。自从先帝时开放互市,互通有无之后,来大齐的外域人就多了许多。他们的良驹、香料、珠宝,也确实很受欢迎。另有一群外域人,在京都赚了钱之后,直接买了房子,落了户口,在京都定居下来。”
阿遥点点头,她也看到了,街道中确实有些不是中原长相的人,估计这样的人很常见,百姓都未露出什么惊奇的神色。
萧翎冷眼看着父皇瞎侃,因一人一鱼太靠近车窗,他还得顾着盆子里的鱼会不会激动之下蹦出去了。
这街道上人来人往,真蹦出去保不齐就被碾死。他现在还指望着这鱼解毒,不得不看护点。
皇上也不管阿遥听不听得懂,自顾自地说道:“这一侧的许多店铺都是衣店,卖料子,卖成衣,另一侧则是卖首饰的,多是女人家的东西,这年头,最好挣地都是女人的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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