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五试着扳动手柄。水波纹样手柄板开,下面的铜管里便流出凉水。水波云纹的手柄扳开,下面铜管里流出来的是冒着热气的热水!真的是冷热水管呢!
在穷苦山村里过了近两年农耕樵猎的原始生活的杨五瞬间生出串了世界的混乱感。
不管怎样,能舒服的洗澡,能有干净的新衣,单就生活水平而言,与一天之前她过的生活相比,可谓是天翻地覆的变化。可是天上不会掉馅饼,她眼下享用到的这些,需要她在将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杨五系好衣带,提上鞋子,默默的想。
在箱子里翻了翻,胭脂水粉她是暂且用不到,有几盒膏状的东西,闻起来有淡淡的香,在手背上抹开试了试,很舒服,应该是护肤品。嗯,这里叫面脂。对着铜镜好好擦了一层,希望能把晒得黝黑的皮肤拯救回来。
头发半干,便找根发带先随意扎在脑后。长期营养不良,导致她的头发稀疏发黄,长得也慢,不算太长。
下了楼,不见冲禹,她摸了一圈,找到了厨房。厨房里有水缸水盆,冷热水管配得很齐全。灶台上有熟悉的手柄,刻着火焰的纹样。试着拉动一下,灶里“腾”的就燃起了火苗。再往下拉一截,火苗还能变得更旺。
很好,很方便。
杨五熄了火,觉得腹中饥饿起来。找了找,只看到装着米面粮油的箱子。她把食油调料都取出来摆放在外面,却找不到装着蔬菜鱼肉的箱子。转了一圈,发现厨房里还有扇窄窄的小门,像是有个小套间。门上的纹样看起来有点像她家乡的传统纹样里的冰裂纹。
想到这是一个人不借助任何工具就可以飞上天的世界,杨五淡定的拉开小门。一阵冰凉的白气扑面,装着菜肉蛋的箱子果然被冲禹放在了小套间里。很好,冲禹真人的私人豪华交通工具,不仅有浴室厨房,还配备冷库。
取了两样青菜一些肉,杨五挽起袖子,准备做饭。切菜的感觉很生疏。在杨家,怕燎到她,是从来不许她在做饭时靠近灶台的。这倒没什么,关键是……
她持着刀,忽然恍惚……
有多少年没亲自下过厨了?自从嫁给了那个男人,好像再没下过厨了吧?
嫁给那样的一个男人,过的是别人想象不到的奢靡生活。住的是宫殿般的大宅,吃的是最上等的食材,一件日常的衣裙能花掉一个普通人半年的薪水。更不要说他给她的那些珠宝礼服、奇珍异玩。只有她想不到的,没有他给不起的。还有身为他的妻子,不需对任何人低头的尊贵身份……
这样的生活,她若说这不是她想要的,简直是矫情到要死吧?所以,她从不说。
能理解她的,只有家人和她的好友。但他们都无能为力,甚至……当了推手。
一个人的幸福和一个星球的未来,孰重孰轻?
废话,当然是后者。
牺牲她一个人的婚姻,换取母星的未来,即便是她这个当事人,即便是在那个世界已经死去,到了现在,连她自己都觉得,那真是一场……非常划算的交易啊。
第8章
大厅里没有桌椅,九张几案三三排列,各配有四个蒲团。
杨五便端着她的饭菜随意在一张几案上坐下,独自用饭。冲禹也不见人影,不知道在做什么。吃完饭,手脚麻利的把碗碟冲洗干净收好。她前世久已不做这些事,还都是转世后在杨家给娘亲姐姐打打下手,才又熟悉了起来。
忽然听到冲禹在大厅中唤她:“小五,小五。”
杨五应了一声,甩甩手上的水走出来,抬眼看见冲禹的脸,不由失笑。
“怎了?”冲禹莫名。
杨五抿嘴笑笑,指指自己的脸颊:“这里。”
冲禹用手一摸,抹了一指头黑,原来是沾上墨了。自己也失笑,念了个清净诀,墨色便消失了。真是方便。
杨五笑道:“真人在写字?”
“计算个丹方。”冲禹道,“有个生僻的方子,不太熟,得重新计算。”
听到涉及这种专业知识又或者是职业机密,杨五就识趣的不追问了,只好奇道:“真人,你平时还洗澡吗?”
冲禹无语道:“自然要洗。”
“可一念咒,不就干净了?”
“那只是清净诀,只能除去外沾的污秽。即便不沾尘埃,人的身体自己也有杂物废物自体表排出。修炼之人身体内杂质少,可终究还是有。”
“净房里还有马桶……”杨五一双大眼眨啊眨,看着冲禹。
“我不用。”冲禹脸颊抽了抽,“我辟谷多年,早没有五谷轮回之扰。但是门里的年轻弟子还需要。他们尚不能辟谷,还需每日轮回。除非舍得口腹之欲,只服用辟谷丹。”
“那就不用吃饭了是吗?”
“正是。”
“那要是遇到灾年,有辟谷丹,可以救活许多生命。”
不过闲聊而已,话题却突然扯到这里,冲禹不由微讶,看了她一眼。换下了破破烂烂的旧衣,杨五没有穿那些繁琐的长裙,只挑了身浅青色的童子采衣。浅淡的颜色有效的淡化了皮肤黝黑的印象,整个人看上去顺眼不少。
冲禹仔细的看了看她的脸,才发现她五官其实生得不错,只是因为实在太黑太瘦了,才让人第一眼就觉得丑,不愿去细看。
“怎的突然想到这个?”他问。
杨五沉默了一下,道:“我们那里有妖物作祟,连着旱了两年,村里好多个才出生的孩子都没能养活。我大姐也是去年给卖掉了……”
原来如此,冲禹颔首,问:“那妖物后来如何?”
“有仙长扑灭了。旱情就解了。”
“有妖物作祟,我等倒可以干预。但若纯是自然造化之力,我等修道之人,是不会干预的。”
“为何?”
“修道修道,自然要顺应天道,怎可逆天而行。”冲禹回答得理所当然。
可人类探索知识,发展技术,不就是为了逆天吗?这是价值理念的不同,杨五也不争辩,只道:“懂了。”
懂了?真的懂了吗?不过是个孩子呢。若真是懂了,有这份聪慧,却不能修炼,真是……可惜了。
一转念,才想起来自己下楼来是为着什么,冲禹不由扶额。“叫你闲扯得,竟忘了为甚唤你。来,伸出手来……”
杨五听话的伸出手,风刃擦过指尖,一滴鲜红的血珠渗了出来,颤巍巍的。冲禹取出个小瓶,那滴血珠子飘飘忽忽的就飞进了瓶中。
“真人这是要做什么?”她不动声色的问。
“计算丹方。”冲禹只留下一句,就匆匆上楼。在他身形消失之前,杨五赶着问了一句:“真人,可以去屋子外面吗?”
“可。”冲禹的声音自楼上飘下来,“别跳船就行~”
杨五莞尔。
推开门,外面一片白蒙蒙,船正自一片云中穿过。很快,脱出云汽中,便阳光刺目。在这样的高空中,甲板上温度和房中一般,也只有小小的微风吹拂。侧耳便能听到的高空中的气流呼啸,一丝也吹不到甲板上。
杨五扒着船沿,小手努力向外探出去,果然触到了一层力场。这层力场将楼船包裹保护起来,一点不受外面气流的影响。
她收回手,扒着船沿往下望。大片大片的都是绿色。河流细细的像银色的带子。也能看到一些黑色的区域,应该是有人居住生活的城镇,或者村落。
她托着腮,回想适才和冲禹的对话。
计算丹方,他说。用她的血。他回答这句话的时候,避开了她的目光。
前路……有十分不好的预感啊……
接下来几天,她就没看见冲禹的人影,猜想他可能还关在房间里计算他那丹方。她在箱子里扒拉出来一套分体的上衣和裤子,扎紧腰带,绕着甲板跑步。
这船展开第二重,看起来像是能搭乘几十人的样子,从船头到船尾绕一圈大约有二百米长。她人小腿短,正好不嫌地方小,一圈一圈的绕着跑。伙食变好了,营养跟上了,跑起步来都觉得气力长足。
唯一不好的就是太晒。船飞得高,在云层之上,阳光没有遮挡。杨五觉得自己好像更黑了,但考虑到未知的前程,比起爱美之心,她还是选择让身体更结实一点。就是逃跑,也得跑得更快一点啊。
在甲板上,风景没有遮挡。她常常跑着步,便能看到别的修士在天空飞行。有踩着长剑的,有坐轿子的,有躺在软塌上的,有骑着异兽的……交通工具各式各样。但不管脚下踩的、屁股底下坐的是什么,这些能在天上飞行的修士,看起来都是那么自在潇洒。
正跑着步,看见前面斜飞过来一个骑着大葫芦的白胡子老头。她停下来望他。老头正躺在大葫芦上,抱着个小葫芦喝酒。感觉到视线,转看过来,见是个小小女孩,便冲她笑笑。葫芦和飞舟便交叉而过,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飞去。
杨五站在船舷边,望着葫芦消失的方向。只有在这种时候,她会对自己不能修行这件事,微微的感到失落。
两个交通工具速度都不慢,眨眼那葫芦就消失在了云雾中。杨五转回头,准备接着跑,头顶却响起了冲禹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