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沙,沙沙沙……
有极轻微的脚步声,从石甬道的另一端传来。
身形一闪,熟稔地形的郎程言很快绕过幽深的回廊,藏进偏僻的角落里,待到巡查的护卫过去,方攀住墙边高大的梧桐树,沿着树干一路往上,飞快地上了房顶,落到英睿楼第三层的屋瓦上。
轻轻撬开一扇窗户,郎程言轻轻闪入,落足于大理石地面。
楼中一片静寂,不见任何异样。
全神戒备,郎程言一步步走向壁边高高耸立的壁橱,开始一格格地检视起来……就算九龙阙不在这儿,也会有些重要的兵部文书,有必要了解一下。
屋角的沙漏悄悄滑动着,楼中一片沉寂。
就在郎程言拿起一份信函,正待细读之时,窗外忽然响起一阵尖锐的啸鸣,同时行宫偏南处蹿起一股夺目的火光。
广德楼!是广德楼!
郎程言眸光一闪……难道孟沧澜他们失手了?
匆匆将信函和手中的夜明珠一同塞入怀中,郎程言飞身出了英睿楼,朝广德楼的方向掠去,才掠过几道高墙,便见广德楼前的空地上,一人蟒袍玉带,昂然而立,头上金冠光泽熠熠,不是那九州侯,却又是谁?
“凡闯入楼中者,杀无赦!”
慢慢抬起手臂,九州侯冷冷吐出一句话,无数手执弯弓的红衣护卫随即从各个角落里奔出,将整个广德楼团团围住。
伏在屋瓦之上,居高临下,郎程言将下方的一切看得清清楚楚,心中不由一沉……难道孟沧澜他们……
“殿下……”旁侧忽然传来一声极低的轻呼。
郎程言转头,却见孟沧澜几人正伏在不远处,遥遥朝他看过来。
“怎么回事?”郎程言向他打了个手势。
“有人比我们先动手。”孟沧澜也以手势回答。
先动手?郎程言心中一凛,不由抿紧了双唇,再次凝眸朝下方看去。
嘟嘟嘟的声音响成一片,广德楼的门板窗扇上,刹那被铁箭钉满。
“继续。”九州侯一脸冷鹜,再次沉声下令。
三轮箭攻后,整个广德楼宛如放大的刺猬,扎满箭头。
“冲进去。”
又是一声令下,八名红衣护卫几步冲到廊下,伸腿踢开大门,一拥而入。
却再没有出来。
唯有鲜血,如瀑布般喷溅在糊了白纸的窗扇上。
满眼鲜红。
慢慢地,九州侯唇边勾起一抹阴森至极的笑,迈动脚步,朝那道高高的门槛走去。
没有人劝阻。
环伺于楼门前的红衣侍卫,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目送他们的主子,踏向那杀机四伏之地。
郎程言不由紧紧地屏住了呼吸……父皇曾经说过,九州侯的身手,天下间无人可敌,曾经连挑近千名侍卫,夜闯大黎皇宫,逼黎皇退兵,并告谕全国,一百年内,一兵一卒,不得踏入大安境内。
当时他听了,以为只是个传说,不足取信,而今夜,他将亲眼见证,这不可一世的九州侯,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冷肃的风吹来,站立在广德楼前的九州侯,忽然没了影儿。郎程言一惊,当即挺而跃起,想要撤离。
然而,四围屋脊之上,已然悄无声息地站立着上百名红衣护卫,锐亮的箭头,直指他的胸膛。
这……
郎程言微微瞠目结舌。
眼前的情景,完全出乎了他的意料。
他自认武功绝佳,却竟然没有发现,自己身旁何时竟起了这般的变化。
“郎程言,”九州侯冷凝的声音淡淡响起,“认输了么?”
最初的震惊之后,郎程言很快定下心神,以同样清冷的目光,对上九州侯的双眼:“不愧是九州侯。”
“四殿下过誉。”猎猎夜风拂动着九州侯的袍角,发出飒飒响声。
缓缓抬起右臂,指缝间一根金针寒晖闪烁。
如牛毛般细小的金针。
即使钉进人的胸膛里,也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甚至,中针者死去的那一刻,仍然会保持着鲜活的表情,眼珠会转动,嘴角会微微扬起。
“你杀我,永远不会有机会,而我杀你,不过只需要一根针。”
淡淡的声音随着冷冽夜风吹散开来:“可是郎程言,知道我为什么没杀你么?”
黑眸沉了沉,郎程言却没有开口……现在,人为刀俎,他为鱼肉,说什么,都没有意义。
“因为,我还缺少一样东西。”
“放你离开浩京,只是一切的开始。我需要你,帮我找到那样东西。”
森冷的寒意从脚底,一直往上蔓延,一点点地,将郎程言全身的血液,冻结成冰。
“传位的圣旨,本侯不在乎,甚至这大安的万里河山,本侯也可以完璧归赵,但是本侯要的那样东西,却一定要得到。”
“郎程言,你知道,是什么吗?”
凝聚起体内所有力量,郎程言勉强保持着脸上一成不变的表情,掩饰着心中翻卷的惊涛骇浪……他一直以为,九州侯如此处心积虑,为的,只是想助郎程暄夺得大安皇位,万没想到,他竟然,另有图谋。
大安皇位,他嗤之以鼻;
富贵荣华,他不屑一顾,那么他想要的……
“我不知道。”
终于,郎程言徐徐启唇,给出再明皙不过的答案。
淡淡地“嗯”了一声,对于他的答复,九州侯似乎毫不意外,凛凛眸光从他的眉宇间一掠而过:“没关系。只要你活着,它总会出现。”
郎程言精壮的身体微微一颤。
寂凉夜色中,金色针影一闪而过。
瞬间消失。
以心脏为中心,一股强烈的酥麻感,迅速在四肢赅间扩散开来,脑海中的意识仍旧很清醒,身体却像被千百条绳子牢牢绑住,动弹不得。
无力跪倒在屋瓦上,郎程言眼睁睁地看着那鬼魅般的人影慢慢欺近,高高地伫立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郎程言,我,要你做我的傀儡,永远的傀儡……”
冷厉的笑声响彻大地,黑色浓云中,条条闪电如蛇影闪蹿……
大雨滂沱。
空旷原野上,郎程言无头无绪地拔足狂奔着。
本以为,一切十拿九稳;
本以为,九死一生的自己,已经逆转乾坤。
到头来,却发现所有的一切,不过是自己在自鸣得意,自说自话。
“哈哈哈……”
抬头仰天,怆声大笑,任由无数奔流的雨水大口大口地呛进嘴中,心却是麻木的,连一丝痛感都没有。
“殿下,殿下,”几名黑衣人分别从不同的方向飞奔而来,“殿下,您怎么了?”
郎程言只是笑,对他们的喊声充耳不闻。
“孟参将,现在怎么办啊?”两名黑衣人手足无措,急声向孟沧澜请示。
“火速赶回郦州大营。”伸手扶住郎程言,孟沧澜沉声下令……对于昨夜的事,他亦是一片茫然,明明前一刻还趴在行宫广德楼的屋脊上,后一刻却莫明其妙地昏晕过去,直到黎明时分方被大雨冲醒,而身处之地,竟然是远离行宫的荒草丛中,所有的人都在,唯独不见了郎程言。他顾不上弄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急匆匆带着所有人分头寻找,好不容易才发现郎程言的踪迹,沿途找来,却发现他的四皇子殿下像是突然间变了个人似的,疯疯癫癫,神智不清。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孟沧澜已经没有多余的精力去考虑,去调查,唯今之计,只有尽快赶回郦州大营,将所发生的一切告诉铁大将军,请他决断。
雨线愈发密集,天地间一片苍茫,几乘飞骑迅疾地奔驰着,所过之处,一片水雾飞扬……
郦州与青芫的交界处。
西南军大营。
“什么?!”看着案战战兢兢的小兵,铁黎满眼怒火,“莫玉慈不见了?”
“是,是……”小兵吓得猛打哆嗦。
“什么时候不见的?”
“昨,昨天,不,是,是前天,不不,是大前天……”
“到底是哪天?”铁黎彻底怒了,满腮铁须一根根抖得笔直。
小兵脸色发白,一张脸皱得像打蔫的茄子:“昨天中午,小的送饭菜给莫姑娘,发现这几天送去的饭菜,都原封不动地摆在桌子上,根本没有人动过,小的觉得奇怪,就四处寻找莫姑娘,营中的兄弟们答说有两日不曾见着莫姑娘了,小的着忙,赶着来向将军禀报,却被巡值的卫兵拦下,说将军正与司马参谋商议四殿下的事,没空见小的,小的没奈何,只好离去,直到此时才得以禀报……”
“你……”铁黎冷眉倒竖,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言儿临走之前一再交代,要他好好看着莫玉慈,可是现在,程言离开不过七八日,莫玉慈就无影无踪了,待程言回来,他该如何交代?难道说他统辖数十万雄兵,却连一个小丫头都看不住?
“大将军!大将军!”一名传讯兵突然从帐外奔进,气喘吁吁地道,“飞,飞鸽传书!”
挥手让那小兵退出,铁黎接过急书,只匆匆扫了一眼,立时袍袖一挥,大声喊道:“来人!”
韩玉刚和冉济并肩而入,拱手答道:“末将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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