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善于掩藏情绪,宁铮道眼中仍然闪出欣喜的光,忙打开地图,看完眉间川字更为深刻,“来人,把这个女人抓起来。”
佩刀的侍卫掀开门帘,带来刺骨的寒风。
子煦几乎下意识地站到望霁的身后,隔开正欲伸手的侍卫,“舅舅,这是干什么?”
“宁军有的是熟悉梅岭山的兵士,阳关之险,古而有之,从未听说过能够绕行,况且她画的这条路,是终年流动的天池,怎么会有路?摄政王的手,伸得可够长的。”
“兵士再是熟悉梅岭山,却也没有长期生活在雪线上的;即使有在雪线生活过的,却也没有在大雪天路过天池的。”望霁倒一脸无谓,甚是坦然,“我在山里活了十六年,每一寸土地都熟悉。大雪过后,天池会有冰封,快则三四天,慢则七八日,立刻化了,极少有人看得到,你们要是错过这个机会,就只能去走险峻的阳关了。”
这几句话有点分量,宁铮道捋了捋自己灰色的胡须,眯着眼思虑了会儿,“先关起来,我派一队兵士探探虚实,若所说为真,自然重谢;若所说为虚,那么……”狡黠的眼睛欲言又止,从望霁身上移到她身后的子煦身上。
子昊眼疾手快,推搡着两个挤进来的兵士出门,而后嬉笑一张脸,拉住望霁的手腕凑到舅舅跟前,“小姐姐待我们很好,关起来太可怜了,舅舅,求您给她个遮风的军帐、暖和的皮褥吧。”说着还略带猥琐地捏了捏她的手掌。
她也配合地没有挣扎,只低头等候发落。
子煦心里空荡荡的,本该他挺身而出,这会儿却看着弟弟为她强出头。
好在子昊这几年在镇南宁侯府里,仗着是个长相讨喜的半大男孩儿,又深得外婆的欢心,撒娇撒惯了,大伙都宠着他,宁铮道也不想逆了他的意思,挥挥手像哄孩子似的,“就,在你帐边简单安置下,派两个人看着。”
子昊子煦的军帐相邻,于是望霁就被安置在二人之间,位置是子昊选的,深得子煦的心。大战在即,作为主将,万万不能在一个女人身上腻腻歪歪的,于是满肚子花花肠子、不干正事的锅,就让肆意惯了的子昊来背。
子煦坐在军帐中,听各路军将汇报七日来的情况,一听就是一个多时辰,其实七天大雪,大军也只能原地待命,只是派去阳关的人马仍然有去无回,那上面有什么在等着他们,也就不难猜想。
帐外夕阳西下,血红的霞光,就像无尽的鲜血。子煦心系探路的那一队兵士,心中惴惴不安。先前他相信望霁,这会儿他想相信望霁,却不得不考虑起倘若她不能信。方才太过冲动,这会儿回想,舅舅的第一反应才是他应有的态度。子昊有句话说得对,他是要夺天下的人,断断不该为初初相遇几天的望霁分心。
“放手!”外头传来尖细的声音。
刚刚独自静下的子煦立即跑出帐外,就看到看管望霁的一个兵士抱肩在帐外朝里看。子昊几乎同时和他奔到帐边,见得另一个兵士抓着望霁的长发,抬手给她一个耳光,手背上一个红红的牙印,她的前襟被撕扯过。
一股暴怒的情绪在子煦心头腾起。
“啪啪啪”十来个耳光将军帐中作威作福的兵士打得爬不起身,子昊撸了撸袖子,单膝抵着他,又左右开工打了几十下,直打得他嘴角流血,才站起身,冲外头叫道,“把这两个不得好死的拖下去,换两个我帐外的人来。”
子煦一言不发,伸展开自己捏得发疼的指节,将跌倒在地的望霁扶起,之后顺势揽在自己怀里,在子昊的眼色中,避开外人的视线,回到自己的军帐。他用一条墨蓝的绢子拘起一捧雪,半蹲半跪在坐着的望霁身前,右手拿雪给她敷脸消肿,左手抚过她的刘海、脸颊,停留在尖细的下巴上。
望霁低头凝望他,一双水灵的双眼,如怨如诉,可她却一言不发。
“这帮禽兽,是我不好,疏忽大意了……”子煦的嗓音越来越低,到最后简直低不可闻,像是说给自己听的。看她被打,像眼睁睁看着珍视无比的琉璃盏被人摔碎,那种气愤,简直叫人发疯。
“报!天池冰封!请二皇子速速下令!”传令兵来去匆匆,中气十足。
☆、初体验(二)
子煦仍然半跪在望霁面前,转头朝着帐外:“传下去,即刻整理队列,依次过天池,首路军渡过之后,从北坡攻打阳关。”转过头来,猛地起身将她揽进怀里。
她也不挣扎,只幽幽地道:“那,我现在就回去。”
他揽得更紧,“十万兵马,没个三天,走不完,你在这儿,不会再出半分意外。”
“你信不过我,为什么还要在这儿待着?”平静而冷漠的声音。
他的喉结微颤,“行伍多年,警惕是本能,并不是不信你,现在信了,你,待在这儿。”
“多待几天也什么意思,这就走了。”这一回,望霁用力地推开子煦。
“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子煦口中发干,重又半跪在她身前,他从没有这样求一个人,一个几天前还全然不相干的人。
“我——”望霁张了张嘴,一时哑了,“你领兵进梅岭山的那天,我在林间远远看到你,知道是宁军的将领,我,我希望你能赢,帮你,也算是西南子民尽的一片绵薄之力。”
仅仅是绵薄之力而已?子煦喉头发涩,身后传来轻微的声响,他警觉地站起身,立在门帘边。军帐外的篝火,昏黄一片,门帘上没有印出任何身影。
“那就再尽一片绵薄之力,留下三天,待我们全部渡完天池。”子煦将门帘掀开一角,望向外头的雪地,他不想直面她的拒绝。
地上一行梅花状的脚印,从军帐前划出个圆滑的曲线,他认得,是狐狸的脚印。
望霁走到他身后,也望见雪地上的印记,犹豫了会儿,“好。”
大喜过望,子煦忙在床榻边的地上草草铺了一床褥子,将和暖的软榻让给她。
望霁没说什么,吹灭床头一盏煤油灯,于是黑洞洞,只听得二人的呼吸声。
子煦的双眼逐渐适应了黑暗,帘外的篝火给帐内笼上一层朦胧的光,他不敢轻薄她,但忍不住偷偷仰头,看床榻上的望霁。
她背对着他侧卧在床榻上,身体微微弯曲,凹下的腰肢随着每次呼吸轻微起伏。她安静地睡着,却给子煦带来撼天动地的心潮澎湃,和从未有过的安然,仿佛前生就该如此,一切回归本位般。
白天人多眼杂,加上子煦还有军情要商讨,只能趁着天蒙蒙亮将望霁送回帐中。经过之前侍卫那一遭,纵使是子昊亲自挑选的侍卫,子煦仍然不放心,叮嘱子昊帮他好生陪着。
子昊虽然眼中满是揶揄,却毫不松懈地帮他完成任务。
两个人不知在帐中说些什么玩笑,笑声竟然能传到这边来,引得满帐军将面面相觑,表情略微猥琐与遐想。
子煦的心里微酸,明明是他们俩有些什么,怎么大家都以为是子昊呢,他们居然这样没有眼光。
晚间再借着夜色,他将望霁带到自己的军帐中,只为对坐饮茶,聊上那么一会儿,然后仍旧床上床下地睡着。知道她在自己咫尺之处安眠,于他,也是一种难以比拟的享受,那种安心,仿佛无忧的童年。
大军前行得很顺利。在阳关上守株待兔的一帮弓箭手,先被大雪袭击得本就军心涣散,不妨宁军从背后突袭,要知道,他们从没想过身后会有敌军,溃散之快简直不值一提。
宁铮道也要表现出自己的赏罚分明,因为这幅地图立下的功劳,下令赏望霁黑马三匹、大氅三件、黄金三锭,已算得上重赏了。
她领赏的时候笑得甜甜的,甚是满意,可子煦却满心苦涩,心中郁结着又一次看着她背对他躺下。
芦苇滩上,子煦将胸口喷血的女孩儿抱在怀里,她抬手扯住他的前襟,于是慌忙握住她纤细的手掌,冰冰凉。她抬手,用那冰凉的手掌去触碰他的面颊,于是脸上也冰冰凉。
子煦从这夜夜相似的梦中醒来,睁开眼,门帘掀开一角,冷风直往军帐中灌,直冲他的面颊,如梦中一样的凉。望霁的白色棉麻裙上披着火红的斗篷,正要踏出去。
腰间一紧,居然被子煦揽住压在床榻上,他毫无睡眼惺忪的样子,双眼在黑暗中闪亮,“招呼不打就要走?”
望霁的双手抵在他的前胸,正要推,却被他一把抓住按在床头,他的嘴唇触碰到她的额头,“你怎么能招呼不打就走?”不待回答,火热的唇落在鼻尖,面颊,最后是嘴唇。
起先双唇是闭着的,却禁不住他舌头强势地攻城略地。他的舌尖一经触碰到她柔软的小舌头,便再也不肯停歇,像要吃掉她似的,只想吻得更深。
斗篷和裙子滑落。恍惚间,望霁脑中闪过一片军帐,同样的极寒之地,外头北风飒飒,昏暗的帐中,狭窄的卧榻上,有个推不开的男人。他的力气看似不大,不至于弄疼了她,却总能制住她。起先是两人力量的抗衡,虽然不敌,却总在挣扎,后来,她的气息被他吻乱了,便溃不成军,软软地躺着喘息,任由他为所欲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