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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总在欺负我 (荻秋寒)


  子煦确实惊讶过,都说西南侯王的兵力不输西北越阳王,可他一路上看到的都是游骑兵,没有传说中,能一路荡平山野城池那样气势恢宏的兵士,原来,他们都藏在钟山之中。既然是宁侯不愿外露的兵力,其护卫隐藏力自然也远远在包容汇通的锦城之上。
  爬过一个山头,余晖之下的情形让子煦全身一震,漫山遍野的火把、梯田样的校场,以及队列齐整的巡逻队伍在山中穿行。
  “山洞里更是内有乾坤。”舅舅的脸上写满得意。
  走进比城门还要巍峨的山洞,子煦瞥见洞口也有个黄底红字的符,不禁哑然,这满山的军士,若是来个女子,不需要这个符,她也是进不来的,但是转念一想,这个狐狸精如是不走寻常路,偏偏幻化成一个小兵卒,混进来轻而易举,倒也不可不防。这么里外一想,他笑自己拿着传说当了真。
  在空旷堪比皇宫大殿的山洞里,子煦头一次看到西南的将士们,这些从今往后他需要倚仗的人们,一时心潮澎湃,命人拿来卿远为着让他解闷而带上的一坛二十年陈窖藏酒,开启之后倒在一旁的山泉里,以示自己同甘共苦的决心,一时洞内呼喊鼓掌如雷鸣,经久不息。
  舅舅凑在他耳边,“这酒是卿远的宝贝,他断断做不出这种事,我几乎已经认命,西南宁家要毁在卿远手上了。”
  子煦也低声道:“卿远有他的本事,只是这会儿还没有显而已。”
  被他这么一说,舅舅也高兴起来。
  子煦的住处安排在钟山顶的五间书庐中,自上而下层层守卫,最近的那一层侍卫,他们的父辈就是侯王看着长大的,出生毫无可疑,忠心耿耿。
  忙着见各路将领,将近后半夜,子煦才在床上躺下,刚好能看到后山一株老松树,稍许探出山崖去,这会儿月牙像是挂在树上,别有意趣。
  躺着看了会儿,他才想起白日里手中那团软软的物件,被他匆忙间揣进了左袖中,于是起身去找白天穿的那件赤色云纹锦袍,从袖口掏出一个香囊,上头还绣着双莲并蒂,挺好看。他随手塞回锦袍左袖,沉沉睡过去。
  晨间的操练声在钟山中尤其显得雄壮,子煦早早被他们吵醒,正好拾起自幼早起练武的习惯,拿起墨阳剑走出房间,在老松下的嶙峋巨石上尽情挥洒汗水。
  几招过后,他觉着有双眼睛在偷窥,于是停下手上的动作,四处张望,没有人,又挥剑挑起,那种被盯着的感觉重又浮现。他狐疑地在山头四处走动,又眺望山下,侍卫们都各司其职,恰巧贴身的仆从端来早饭,他才放下剑,坐在书庐前的石凳上,沐浴着久违的阳光。
  山中的生活每日每夜是相同的,然而子煦却觉得每天都更贴近这支西南大军,每天都更了解他们。
  舅舅隔十天半个月会来看他,顺便带来京城或西北的书信。
  果不其然,雨吟在北上的路上一病不起,费了好些功夫才调养得有了起色,但从书信上看,身体又大不如前,心弱症病发起来,需要每月十五服用补血益气丹。
  以越阳王的实力,买药不是难事,偏偏这个药方对药材的要求极其苛刻:人参要百年老参,多一天不行,少一天也不行;龟胶要溯游过百次的老龟,多一次不行,少一次也不行;血燕要最东面山崖上百尺高的燕窝,高一寸不行,矮一寸也不行;龙眼要南地第一百棵树上的,左一棵不行,右一棵也不行。好在,越阳王到底神通广大,总算找齐这些药材,一次制了八十颗,够她吃上七八年的,暂且这样养着。
  子煦心里不是滋味,雨吟也是因为他……
  好在也有好消息,譬如,虽然摄政王的军队一路上对子煦穷追不舍,却没有个正当杀两位皇子的理由,见到他们已经进了西南地界,也不想惹是生非;西北面,因为越阳王极有远见地将手下的要员提前送到西北,只留他自己和夫人在皇城,西北军大兵逼近,一旦有个风吹草动,就突破雁门关向南扫荡。摄政王也只能吃了这么个亏,明面上消停了。
  卿远虽然次次都嫌弃钟山路远,山里除了铠甲还是铠甲,很不愿意来,却也每一两月来看他一次,带着好酒好茶,两人对月畅聊,能聊个整月的。偶尔他也把子昊带来,但明显后者更是不愿吃这样的苦。
  子煦心里有些酸涩,自己的亲弟弟,怎么是这么个贪恋闲适生活,毫无大志的男儿呢。
  四年的时光,一晃而过。日露山风,将子煦锻炼成一个愈发干练果断的皇子,比卿远和子昊饱满健硕得多。
  四年里,陪着他最多的,是山间的将士,和梦里的姑娘。她只有那几句话,哀怨忧伤,痛苦绝望。梦里的自己,对她似乎非常熟稔,最近的一次梦里,子煦甚至伸手抱住她,将她搂在怀里,却止不住血,只汩汩地流着,他的心居然跟着痛。
  她不是个小丫头,比分别时看到的雨吟要大好几岁,介于小丫头和大姑娘之间,子煦想了很多次,始终不记得在哪里见过她。
  “听说,梦里见到的面孔,都是见过的,所以,不可能梦见个完全陌生的人?”又一次对月饮酒时,子煦问卿远。
  卿远很有情趣地晃荡着酒杯,看里头随涟漪起伏的满月,“肯定是你见过的,不是这辈子,就是上辈子,总之是你命里遇见的人。”
  “那她反反复复说我欠她的是什么意思?”
  卿远放下酒杯,一脸八卦,“是个女的吧?”抚了抚下巴,“许是你上辈子杀死的情人?”
  

☆、梅岭“山魅”(一)

  杀死的,情人?
  子煦喉头有些干,他在钟山待了四年,除了练武研习兵法,便是和几个大将巡视队列。
  情人?他想起从前在宫中,夏末应季的鲜菱角,水灵灵的;又想到皇子府中的那窝燕子,雏燕柔嫩的躯体。都是远隔几生几世一样的存在。
  “听说,锦城新近出了个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花魁?”子煦替卿远斟了一杯酒。
  卿远一听这前半句,就知道子煦虽然人在山中,可消息却灵通,毕竟这也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不瞒你说,已经让我安置到了翠苑。”
  翠苑是卿远在城郊的一处别院,是除他府邸之外,最为精致美妙的一处别院。
  子煦仰头看月,皓白的牙齿轻轻磕在杯沿,“什么感觉?”
  卿远一时没听清,看了他一眼,半躺在竹榻上,思量了会儿,懒散地道:“远看亭亭莲花不可亵玩,摘下来也不过新鲜个三五天而已。”
  以为会听一大段一大段淫靡的话语、亦或是强自镇定掩饰喜悦的谦辞,却没想到这样意兴阑珊,子煦心下不免诧异,望了一眼正端详酒杯的卿远。要知道,这花魁在锦城出了足足有半年的风头,多少富家子弟争风吃醋,就连卿远,也下足了功夫,才最终抱得美人归,这才多大会儿功夫?究竟是花魁有问题,还是他有问题?
  远远的,有马蹄声急促,红色的火把在漆黑的山间分外耀眼,一道道传令兵的嗓音在山野间更显清亮。不等最后一道传令兵近前,子煦已经放下酒杯,淡淡地冲走进院落的兵士道:“把我的盔甲拿来。”从容平和的样子,令一旁起先惊诧无措的卿远抱拳认输。
  四年来,朝廷与西南西北,严格按照当年停战的界限各自为营,谁都不越界半步。然而今年年初,朝廷治下暴雪连连,春种前青黄不接的日子险些熬不过去;紧接着,老天又干旱三个月未施一滴雨,毫不意外,饥荒蔓延,不光平民百姓吃不饱,就连军饷都有了问题。
  皇城内的御林军尚能维持体面,而与西南西北割据的兵士们的口粮,经过层层剥皮,到嘴边的就只有稀粥而已,于是边境上时有骚扰。
  起先零零星星,宁军捉住便量刑问罪;逐渐的频繁起来,西南宁军采取在面额上刺青再赶回去的刑罚,起先有震慑的效果,到后来也作用甚微。上个月更是出了一队骑兵冲入西南地界,打家劫舍的恶劣罪行,宁军没有心慈手软,在丛林中捉住这一队匪徒之后,全部绞死在两军对垒处的高地。那之后,据说朝廷的兵士看宁军的神色都生出歹意,表面上安稳许久,实则暗流涌动。
  子煦接过自己的战甲,往身上穿的时候,不知是紧张激动还是释然放松,他等这个机会等了一个月?不,他等了四年,从那夜仓皇出逃开始,他终于等到了。
  边境上一个卒长率领百名士卒冲入宁军阵营,抢夺早已成为白骨的骑兵尸骨。宁军自然不会任其妄为,围起百人轻而易举,朝廷那边能放出这百人来,定是早有预谋,此刻从从容容,隔着边界大声警告,要宁军保百人毫发不伤。宁军将领也不是个吃素的,不听那声喊话还好,一听登时火冒三丈,偏偏在朝廷军面前架起柴堆,将百人烧死给他们看。
  子煦骑在马背上,想到五百里外一片血海的边界,内心毫无畏惧。身后有十万大军,连夜驰骋,抵达战场时,一声号角,正在厮杀的宁军转身便退进山林。杀了一夜的朝廷军疲惫困顿,正四下找寻,即刻被飞驰而来的箭雨射杀,全军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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