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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总在欺负我 (荻秋寒)


  再看盼晴,苍白的脸上,嘴唇已失了血色,孱弱的双肩微颤,像站不住了般。连忙轻轻拉住她,对坐在地面,细细查看手臂上的伤,不知不觉中将她的手掌越捏越紧。
  她不是妖,不是精怪,鹦鹉螺号角、鲛人曲、还有那凌空一甩的长尾、以及精通的水性,给了他足够的暗示,他却想都没有想过,她是鲛人,她为什么会是鲛人。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擦去臂膀上的血污,露出极深的伤口。
  凤族和鲛人族本就相互憎恨,他亲眼看到自己无辜的妹妹殒命,从此对这个罪族只有仇恨和厌恶。他敬重胜过父皇的星渊天尊,私下娶了鲛人帝姬时,他的震撼和愤怒难以言表,现如今,他自己居然也和一个鲛人纠缠了几百年?
  帮她止住血,极快地站起身,朝缝隙外走去。
  满身戎装的皓天从天而降,迎上的虽是子煦的冷脸,却不改热切的语气,“这儿交给我,走这一遭辛苦你了,父皇在天宫等着给你大赏呢。”
  子煦冷淡地和他交待了苍籍用移形换位的法术集结大兵的本事,又大概地叙述了收魔的那些个乌木佛珠之后,不再过多交言,转身之际,心中一颤,他看到盼晴披着宽大的羽衣,歪斜着靠在石壁上,柔弱的样子不堪一击,方才竟差点洒尽鲜血杀敌。
  他想起自己初到东海的时候,还是个青涩的少年,那时候他也为这些温柔的鲛人仆从们欢喜过,也许,盼晴也和当年的他与子婵一样,年轻又天真,压根没有这么复杂的心思。一路上,为了鲛人族有罪还是无辜,生出那么多的争吵,都因为她直直的性情。
  他的言辞那么激烈,然而这一路,她却没有一次想要害他,相反的,拼尽全力救他护他,她这样一个五万岁都不满的丫头,出自这个和凤族势不两立的族裔,居然一次次想要保护他?
  子煦发觉自己绷得太紧,将拳头捏得直响,忙放松全身,朝盼晴走过去。“我们回去。”
  “回去……”盼晴从失神的状态中醒来,“回哪儿?”
  “天上。”掐了一把她细细的腰肢帮她站起身,“带你去见天帝,然后……”说着往外走去。
  皓天死死盯着他俩,因为子煦还握着盼晴的手腕不放,样子极其亲昵地往来时的山洞走去。
  “然后?”盼晴怯怯地追问了一声,很低很低的声音。
  “然后,然后再说。”他一时语塞。然后本该遣她走,可她是鲛人,能去哪儿?按理要把这个私逃出来的鲛人押回东海水牢。他去过一次水牢,建在水中的一个巨大石堡,布满水草,无数的鲛人就被囚禁其中,千万年之久。他是个严格的上神,无论律己律人,领兵打仗或天宫中的激辩,他从来都是果断且公正的。此时此刻,他居然有了私心,明知道不正确的私心,可他不能把她送回到那种地方。
  来时跑了两个时辰的山洞,此刻走起来,像永远出不去的甬道。她细细的呼吸声,在他的耳畔轻响。
  “疼吗?”手指不小心按在伤口上,连忙移开。
  盼晴思量了会儿,“划开的时候倒不疼,现在挺疼的。”
  子煦轻笑,情势紧急,只想着要杀敌,什么疼痛都感觉不到了吧。心里一紧,她可以躲在那里什么都不干,只等一切结束,这个傻子。
  “这么远。”子煦轻叹了一句。
  “永远走不出去,也挺好的,外面有那么多……”盼晴抽了一下手臂,没能从他的掌中挣脱开来。外面有那么多烦心的事,她感到疲惫。这黑黢黢的山洞中,只有他和她,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子煦捏着她的手掌,柔嫩纤细,微微颤抖,温热绵软,比他握过的流云、星辰,甚至是那只雏鸟,感觉都要好,却不敢用力,不知不觉,他的心跳愈发快了。
  甬道总有尽头,微弱的光透进来,逐渐成了一个明亮的圆,比太阳还炽热。
  到洞口边,子煦下意识地顿了顿,将盼晴挡在身后,“当心伏兵。”警觉几乎成了他的本能。飞身跃出,耳边传来刀斧呼啸声,不出所料,山谷间出现了魔兵残余,辨不清出处,稀稀疏疏,不成气候,与里头的恶魔功力相差甚远。墨阳剑出鞘,顷刻斩杀数十个张牙舞爪的魔兵。
  盼晴望向外面,白雪皑皑,乌黑的铠甲零零散散,只有子煦一袭赤红锦袍,成了满眼中唯一的色彩。挺拔矫健的身姿,直吞山河的气势,行云流水的剑术,她一眨不眨地盯着,想全记下来,所剩无几的,他只属于她的,那么一点儿瞬间。
  正闲适地张望,突然看到一股贼心不死的魔兵,本已走远,居然悄无声息地从背后靠近子煦,想偷袭他?
  盼晴蹭地从地上站起,有点太猛,头晕目眩,定了定神,抽出青冥针就跑上前,虽然左臂伤了,右臂依然灵活,脚步轻盈,躲闪突刺被她演绎成雪地上的舞蹈,连刺十来个,直到面前的最后一个倒下,她已经走到子煦的身后。他转过身,盼晴还在大喘气,看到他的喉结轻颤,凤目炯炯,却没往日那样威严。环顾四周,居然一个都不剩,“大人,最后一个。”这一仗,甚是干脆。
  她把自己伤得这么重,这会儿还不安生,还要一个劲冲在前头打打杀杀,一股恼意在子煦的胸口升腾,不知是对她,还是对自己。
  一朵云彩飘来,盼晴爬上去,不知是一时不习惯,还是昏昏沉沉的,微微一个趔趄,子煦右手揽住她的肩,“上天多久了,还不敢踩着云头吗?”她是鲛人,难怪从没有见她驾过云头,他的臂膀又紧了紧,她不会飞,居然不怕掉下去,可他怕。
  揽住她的右手刚要收回来,不小心触到她后颈上的皮肉,心跳像漏了一拍,脑中闪过她盖在锦袍下,伸出一截皓白如霜的手臂。先前心中的恼意居然又升腾起来,愈发的炽热,变成难以自控的热切。他想起此生唯一一次的唇齿相交,在水下,她捧起他的脸,毫不犹豫地衔住他的嘴唇。这会儿,他的右手抓住她的肩,脑中反反复复是低头咬住她唇的情形,不知道她会不会躲呢。
  盼晴突然朝他胸前靠了靠,快速地仰头瞥了他一眼,又低下头来,脸上还笼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额头几乎贴在他的胸前,他的呼吸一凛,仰起头,面色如常。
  迎着猎猎的风,直上九重天。他微仰着头,想着在外苦战这么久,先去星汉边的竹屋休整一夜,再去见天帝,见完呢?正在思虑,看到盼晴的双眼一亮,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正是自己幼年修炼的处所。
  层层叠叠三进的竹屋,紧紧倚在青山之上,高高悬空,下面是奔腾而过的星汉,散发出璀璨的光。
  星汉对面,星渊天尊的汉崖府,依旧开着一树流苏树,热烈的白花,显得那样素净,一如旧主仍在。
  子煦留意到,盼晴朝汉崖府看了好几眼,想问她是不是来过,可算算她的年纪,那时候,星渊早就不在天上待了,许是听说过,也有可能。
  竹屋里常年留着两个仙童扫洒,这会儿迎到门前。子煦亲自将盼晴领到西厢房,而他的卧房,在最东面,他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刻意如此,因为心底某种难言的热切,让他头一次生出无法自控的恐惧。
  一名仙童进来禀报,说汉崖府有信使。他这才想起,汉崖府已经易主,如今是姚女的府邸,姚女就要飞登上神之位了。他的双眉微蹙,一颗心直直往下坠,他居然忘了姚女。返身跟仙童走出去。
  

☆、鲛人罪族(二)

  走进正厅,已经候着一个天兵与姚女的贴身仙侍。见到子煦走进来,仙侍赶忙迎上前屈膝行礼。窗口飞进凤隐山的青鸟,子煦探手取过腿边书信,重又将它放走。
  抓获两名意欲偷盗水牢玉匙鲛人,一名当场自尽,另一审讯后已处以极刑。务必严加防范……
  书信瞬间攒成一团捏在手心里。鲛人一族全部押在水牢,而水牢正中的石室中关押的是鲛人皇族,特特罩上凤族的镇水锁,解锁的玉匙有两把,一把压在凤隐山涅盘殿凤皇宝座之下,还有一把就在子煦身上。
  他的喉头梗着,书信上说,石室外的鲛人用姣好的面容与曼妙的身姿,引得守卫神魂颠倒,偷溜到上界,直奔玉匙而来。果真是惯会迷惑人的罪族,一股怒火直冲太阳穴,就连他居然也显些被迷惑住,十五万年来,他什么时候这么鬼迷心窍过。
  “子煦殿下,请您快快前往东海水牢,取得鲛人泪一颗。”
  鲛人,怎么又是鲛人,“这么稀有的物件怎么取,取来干什么?”
  “公主她中了鲛人的毒,已经,已经……”话还没说完,仙侍已泣不成声。
  “已经?”子煦心中一悸。
  “形容枯槁,昏睡多日,已经请来桐君、巫彭等神君来看过,都说病症罕见,只在上古医书中看过,像极了鲛人毒蛊,只有鲛人泪能解毒。”
  子煦握着拳走上前,“姚女怎么中的毒。”
  “不知道,这病症奇怪得很,自那日公主上您府上拜访后来到汉崖府,她就整日觉着疲惫,起先只以为是迁徙劳顿,歇息些日子会好,谁也没想到一发不可收拾,病势愈发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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