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这么一怼,盼晴张目结舌,心说,原以为男人见了美人儿眼睛都发直,这话本以为能说到他心坎儿里去,没成想,他还一本正经的呢,转念一想,子煦真真是个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上神呐。
日头逐渐西斜,看了一天的热闹,人群也渐渐散开,各回各家,各过各的生活去了。连塔下的僧人们,都聚拢到了僧舍门口,是时候吃些斋饭、休憩片刻。
高高的九层塔上,狂风呼啸,只有霜霜小姐一人独坐。
盼晴跟在子煦背后,往一旁客栈走去,仍然不住回头,“她一个人坐那儿,真可怜,你说,威武将军会同她说会儿话吗?”
子煦显然没想过这个问题,思忖了一会儿,“他俩已成一体,不必说话,他想既是她想。”
“那岂不是夫妇的最高境界?”
子煦引着她走进一家背靠青山,看似静谧的客栈。
盼晴没有得到他的回答,跟紧了两步,“往后,你要娶了妻,也能到这个境界吗”
他回头狠狠瞪她一眼,又扭头进了客栈,对着小二要两间房。
店小二先是迟疑,但见得一稞银锭放在他眼前,立即活络了,而且他眼神好,一眼看明二人的关系,给安排一个独门小院,主房给子煦,厢房给盼晴。盼晴拉了拉自己的麻布衣裳,心里嘀咕,怎么,她一看就是个下人么?
青瓦白墙小菜园,二人就着满院白紫的蚕豆花与青绿的大白菜,和天上的明月,对饮一壶桂花酒。
盼晴瞥一眼城北高塔,紫气缭绕,祝霜霜一个人在上面坐着,心里会想些什么呢?
子煦的墨阳剑出鞘,剑体乌黑,对着月光,发出幽幽的光。“斩他易如反掌,只是——”
“只是什么?”盼晴喝过酒,双颊通红,水汪汪的眼睛看他。
“此事蹊跷。”子煦抬头,脸也微微红着,眼神没有白日凌厉,大约也和酒有关,“鬼差真没他们说的那么贪生怕死,且不论他成魔之后敢不敢来勾,当初他暴死军帐中,即刻就该被带走,哪儿还有功夫留给他归乡一遭。”
被他这么一说,盼晴也点点头,“而且,和尚和庄上老友同时出现,距婚礼一个月整,岂不是中元节?”这么一说,她自己倒打了个寒战。
“神也怕鬼?”子煦轻笑,缓慢地将剑身插回乌金剑鞘当中。
盼晴一直细细看他,笑起来的样子真真好看,柔和了过分硬朗的脸。
“那和尚也确实可疑,明天,斩魔的事情我来办,你在下面盯住和尚。”
斩过妖精,可斩魔,又完全是另一个境界了,盼晴不由得激动起来。抽出自己的青冥剑擦拭。
忽的想起,原本那和尚也能直接斩魔的,还不是因为当中碍着个祝员外,“霜霜小姐怎么办?”
“她的命理清清楚楚写在脸上,本就只有二八年岁可活,死后,鬼差会来带她重投轮回的。”
盼晴的手一抖,“你连她一起杀?”
子煦一耸肩,“他们早就合为一体,再没有什么霜霜小姐,她也是魔。”
盼晴拧了拧眉,“现在可就有两个魔了,你打得过他们吗,要不要我帮忙?”一手握剑,一手紧张地攥住子煦的袖子。
他一时哑了,听着她担心的话语又笑了一会儿,却不是嘲讽,更似无可奈何,“我子煦上神是天帝封的斗神。”他收起剑,回身一步到盼晴跟前,一手抓了抓她的肩,“放心吧,在下面盯着和尚就行。”
☆、威武将军(三)
子煦在盼晴肩头重重地一握,虽即刻就放开了,可好似一直掐在她肩上,甚至掐在她的心上,夜间睡觉时还觉着紧紧掐住。
威武将军的魂魄在恶灵聚集处晃荡修炼了半年多,的确是个孱弱的魔,可那紫气却如此之盛,不可不防。子煦是十五万岁的上神,天资聪颖又骁勇善战,这一点毫无疑问,可他毕竟经历了一场四分五裂的大劫,沉睡了万年之久才醒来没多会儿,这一战,真的没问题吗?
盼晴翻过来覆过去,都很忧心,几次想爬起身去敲子煦的房门,提前问问他,若是他再四分五裂了,该拿什么救他。但想想,这样直接问人家,你被个半年的魔给打死了,我怎么救你,怎么听都怎么别扭,这才忍住冲动。
子煦倒像没什么心思,天才蒙蒙亮,院中已听得他练剑的声响,也不想着保存点儿体力。
盼晴急急忙忙起身洗漱,一开门,子煦放下手中的剑,盯着她看了会儿,“没睡好?”
她拿脚尖在地上画了半个圈儿,总不能说“担心你被弄死”,只说,“有点儿激动。”
他“噗嗤”一下,“没见过世面,为师今天就带你见识见识,开开眼。”墨阳剑回鞘,“走!”
自信是会感染的,盼晴见他意气风发,夜间的忧虑也扫掉大半,跟在他身边,雄赳赳气昂昂的,还没能延续一刻钟,就在一个包子铺边上破了功。
肚子“咕噜噜”一阵猛叫,她那点儿气势彻底一扫光。
子煦向店家抛出几文钱,捡刚掀开的蒸笼当中最大最饱满的一个肉包子,递到盼晴手里,“吃饱才能干活。”
“你呢?”刚要咬下去,但想想她只是个跟班儿,该照顾好他才是,嗅着热气腾腾的肉味,强咽下口水,举到他嘴边,“你吃。”
子煦一愣,“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又抛出几文钱,自己也挑了个,率先咬下去,“我又不饿,不过尝尝也行。”
盼晴流浪几千年,走到哪儿吃到哪儿,从不放过一切吃东西的机会,也吸取了不少经验,比如这会儿,边吃边吸溜着里头的肉汁,倒比子煦优雅几分。他大约真没吃过肉包子,一个不小心,吃得满嘴油。盼晴急急从袖口掏出绢子给他抹嘴,“公子呀,你怎么像个小孩子。”
子煦居然破天荒地窘了,低下头,按住绢子,又不小心按在盼晴手上,愈发低头,自己扯过手绢擦下巴。再抬起头来,已经收了方才的笑意与窘意,“吃好了吗?”
盼晴将手里最后一点面皮塞进嘴里,点头,“好了好了。”其实,以她的脾性,还要个糖心的才过瘾,但恶战当前,不能贪吃误事。
赶到塔下时,又聚了一帮子围观的人,只是面孔同前一日不同而已。这世上,真真是闲人多啊,人来人往,都来猎奇。
盼晴讲故事那招,被周围卖香的店家学会了,个个像说书的一样摆开架势,添油加醋,到了要紧的地方就顿一顿,示意听众买香,才继续讲下去。盼晴听在耳中,恨不得拧自己的大腿,真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昨儿个自己怎么没想到这样讲。
子煦已经不顾自己的落魄书生身份,墨阳剑挂在腰间,右手紧紧握在剑鞘上,拨开人群,直往前走去。许是他的样子太过冷峻,又或是腰间的一看就是把锋利无比、杀人无情的宝剑,人群居然都自发地让让他。
盼晴紧跟在他身后,走到人群的最前面,再往前,就是僧人们集体诵经的地方了。
霜霜小姐换了一身湘妃色的衣裳,仍旧同昨日一样娇艳动人。盼晴看了直摇头,啧啧,都到什么时候了,还这么臭美。继而又觉着奇怪,她什么时候避开众人换的衣裳呢?她总是关心这些细枝末节。
子煦向前一步,立马惊起一位年轻僧人,上前阻拦。子煦右手从剑柄上拿开,探到身后,握了握盼晴的手臂,“你在这儿好生待着。”一个瞬间,盼晴觉着自己耳聪目明,昨日被他封住的灵力都回来了。不待回音,他已快步绕开上前阻拦的僧侣,一个转身,就立在塔顶,引来围观人群直冲云霄的惊叹声。
他立在闭目打坐的祝霜霜身后,剑尖指向她的脖子,塔下一片惊呼声。
“这就要杀了?”
“霜霜小姐如此美艳,他真下得去手?”
“下得去手他就不是个男人。”
……
盼晴心说,他当然不是个男人,他是个男神,仰头,墨阳剑在初升的照阳中,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他的眼神全然不在霜霜美好的腰肢或粉颈上,似乎看透她的后背,直看向魔。盼晴心里不知是喜悦还是怅惘,他真的不是个男人。
打坐的僧人们坐不住了,往九层塔的梯子边跑,奈何楼梯太窄,只能成了一路纵队,绕宝塔往上攀登,头一个僧人还没走出几步,二楼三楼间的楼梯,被子煦遥遥地一指便塌了,胆小的僧人即刻抱头鼠窜。
早已瘫软在座椅上的祝夫人边上,一直立着个干瘦的和尚,便是提出要收魔的云游僧本人了。貌似不起眼,可盼晴见得他沉着冷静,纹丝不动,眼睛直盯住宝塔顶层,缓缓从宽大的袖口取出一个长长的佛珠串,就要捻动。
盼晴从人群中斜冲出去,用剑鞘一推他的双手,四周又一片惊呼,塔顶上,一直不动的祝霜霜打开了一直盘坐的双腿,垂在了边沿。子煦本举剑对准她的后心,一下子偏了许多,只得退后一步,重新举剑。
和尚双眼不离塔顶,也不理会逼到面前的盼晴,还想转动珠串,被盼晴用剑鞘挑开,塔顶的祝霜霜又动了动。
她不是不动,看来是被这和尚定住了。盼晴劈手去夺那个珠串,想捏在自己手心里,让祝霜霜不动,子煦就好下手了。一抬眼,终于和和尚对视,一双紫色的双眼,瞳仁占据整个眼睛,把盼晴吓得寒毛倒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