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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神总在欺负我 (荻秋寒)


  二哥既然不计较,他们这帮人也就厚着脸皮转移阵地,又全部挪到娘亲房门外,除草的除草,浇花的浇花,擦门的擦门,好像人人都在忙忙碌碌,到头来,只有盼晴一个是专门看热闹的。
  “她说了不愿,你别逼她。”娘亲语气淡淡的,却不容置喙。
  二哥却也是执着之人,“娘亲,这府里,她和您最亲,她的心思是什么样的,您最清楚。这么些年来,孩儿苦苦追寻,却终没有个结果,求娘亲指一条明路。”
  娘亲低头不语,只用手中的茶盖撇杯中的茶叶。
  “您因为她爹爹而对她好,这我懂;您因为她爹爹而恨我们的爹爹,这我也懂……”二哥的话还未说完,娘亲的手已经抖了几抖,洒下几滴茶水,却仍旧一言不发。
  “可是您什么时候能想想我们?大哥,我,还有盼晴?现如今孩儿的一片苦心您看不到吗?您的儿子娶了您爱的人的女儿,这样不好吗?”
  盼晴顿了顿,娘亲爱的,是那个罪臣?一时转不过弯来,迷惘地看看四周,一帮装着干活儿实际在偷听的人已经跑得无影无踪。
  “你们过得不好,为娘的和你爹过得也不好,这就是为什么我不让你娶她,不要重蹈覆辙啊孩子。”娘亲的话语里终于听得出一点波澜。
  二哥在娘亲屋子的外面静坐了一晚上,清晨时分,领着侍卫们浩浩荡荡地又下山回去向爹爹复命去了。
  夜间,盼晴听见娘亲的屋子里传来了抽泣声,一直持续到凌晨时分。期间她还起床想去看看,转念一想,大抵和白天与二哥推心置腹的谈话有关,去了反倒尴尬了。
  娘亲毕竟是娘亲,哭了一夜,大早却又庄严肃穆地抄写金刚经。
  这一夜盼晴也睡得不安稳,半明半昧中,仿佛看到什么着蓝衣的男子,从皎皎星汉而来,落在那棵老杏树之下,翩翩走来。猛地从睡梦中醒来,外间只有几个丫鬟的鼻息。挑开窗帘一角,杏树依旧满树灿烂,在月光下盛放,泛出耀眼的红光。
  她能够感觉到不凡的神力,不是做梦。穿过外间,守夜的丫鬟坐在椅子上已沉沉睡去。披上一件披风,拐出屋子,向厢房走去。
  子婵精神好了许多,跟着他们来如是寺,但守夜这样的重活依然不让她做,这会儿,感觉得到,不凡的神力恰恰在那个方向。
  果然,厢房亮着灯,传来子婵银铃般的笑声。
  凑在窗边,心中砰砰直跳,她这刚晋升为公主的,来她自己丫鬟的房里,为何这般紧张?倒像来做贼,不,比做贼还紧张。
  透过薄如蝉翼的窗纱,听得到她在说话,同过去听到的与假想中皓天的对话并无二异,只是今天才知道,她没有病得恍惚,她真的是在和一个真真实实的人说话。她对面一个男子揽着她,头靠在她的肩上,低声细语。
  盼晴看得下巴都掉了下来,脚下没有站稳,摔倒在门上,却不妨门并没有闩上,直接摔进房内,趴在地上,看到两个惊讶的人,一个是子婵,另一个是蓝衣男子。
  子婵低声唤一声:“皓天。”
  盼晴低下头,整个人趴在地上,子婵上前来扶起她。
  再揉揉眼睛,屋内已经别无他人。
  “郡主,不,公主摔疼了没有?这么晚了,有事?”她的脸上带着红晕。
  盼晴“哎哟哎哟”地揉着膝盖,装作没有睡醒的样子,“刚刚做梦来着,来看看你好不好,你刚才一个人在屋里说话?”
  她愣了愣,“公主睡糊涂了,我一个人说什么话?”果然不是个会说谎的人。
  “看见你没事就好。”盼晴拍拍她的手,转身要走,子婵还想送她回房,被婉拒了,“你病还没好透,这山上夜凉,你还是待在屋里,好生歇着吧。”
  转身走出屋门,一瘸一拐地走到那棵杏树下,石椅上遍洒杏花。仰头看星汉,似乎有个人影,向着滔滔星河,翩翩飞去。
  望向脚下住持泛着幽幽紫光的禅房,那橘黄色花瓣紫色花萼的花朵在禅房北面开出一片小小的花海,黑夜中现出热烈而奔放的色彩,饶是隔着这么远,似乎能感受到那炽热的火,身后的杏树也比上次来时又粗壮几分,要几个人合抱才能围一圈,上头杏花簇拥,不断有落花飘下,地上铺了一层,还在落。
  禅房南面,一个种着竹子的院落里,一个光着膀子的武僧,挥舞手中的法杖,舞得嚯嚯有声。本是普通的木棍,在他的手中如一柄利剑,快得在空中留下剑花般的光影。末了“嗬”的一声,在后半夜寂静的如是寺上空盘旋,法杖击在最粗壮的老竹上,满院竹林如海涛翻滚,独独那棵老竹岿然不动,过了片刻,从中间爆裂,半个如是塔高的老竹轰然倒地。
  那位武僧将法杖杵在地面,自己面向竹林低头转动佛珠了好一会儿,月光洒在他的身上,麦色的皮肤上蒙着一层汗珠,在月光下闪亮跳动。
  天上的云朵转换着月光投射的位置,一会儿,他便隐在一片黑影里,反倒是这棵老杏树以及杏树下的石桌石椅在皎白月光下。一阵风吹来,杏树又落下一阵杏树雨,盼晴便在这雨下,任由花瓣洒遍在流光白的纱裙上。有那么一瞬,她觉得黑暗中的武僧被自己身后的沙沙声引得抬起头。盼晴本觉得,他定要觉得是她在偷看他练功,就想躲,却知道这里一片悬崖,躲无可躲,倒显得不坦荡,反倒是在石椅上又坐正些。
  当月光再次投在那里时,只有四分五裂的老竹,那武僧再也没了踪影。
  如是寺地处高山山顶,云霞缭绕,四季如春,盼晴私以为,来寺里住住的并不全是信徒,定还有一些冬来避寒夏来避暑的家伙,譬如她自己。娘虽潜心问佛,她也只需要早晚花一两个时辰陪着抄点经即可,剩下有大把大把的时间挥霍。
  天气好时,常搬上古琴,坐在老杏树之下,弹一曲鲛人曲。
  东海东海浪涛天,鲛人鲛人哭不得;南天南天华光盛,公子公子莫相忘;君心君心不曾动,长息长息泪泗流……
  常引得岛下众人驻足,然而,她想听到的箫声却再没有响起过。
  他不是右侍郎的长子,他不是驸马,他没有娶公主,他也没有被烧死在驸马府里,然而,却还是失去了他,找不到他,这是个让人绝望的漩涡,真正是个折磨,她倒反而渴望他真的是那位榆木疙瘩似的男子,至少不像这样牵肠挂肚。
  自娱自乐地弹琴,有了许多遐想的空间。突然想起那日珞珈山上的才女比试,她描的那幅山魅图,泛着幽幽之气,真的能够比过公主的百鸟朝凤图?她弹的那首《鲛人曲》,若不是有公子遥遥的箫声相和,将空灵悲凉之情提了几分,真的能赢过公主的《金枝玉叶》?或者,就是有了公子的相和,公主的琴声如高山流水,盼晴当真将她比了下去?
  这样一比,愈发的没了自信,因为,赛上夺魁、先帝家宴到爹爹登基,这一切来得太快了,现在想来,盼晴和公主的比试,恰恰就是爹爹与堂弟比试的预演,大概即使她胡乱画一幅、随便拨两下琴弦,最终获胜的还是盼晴郡主。
  先帝伯伯强撑病体,临终前摆了一桌家宴,给爹爹夹上一筷子鹌鹑,已是将身段放得极低极低,也是因为从赛上看明白了几分,低三下四地拿兄弟家族情谊来恳求爹爹。
  然而堂弟和公主终究选了以卵击石,难怪爹爹那日在灵堂之上被颜太师摆了一道,反倒释然了,正所谓侄儿不仁,就不能怪叔叔不义了。
  想明白这些并没有什么用,这场劫到现在,显了些劫难的端倪,纵使她清清楚楚知道自己是来渡劫的,却依旧没能将自己从中逃离开来,做个完完全全的旁观者,因为不知不觉中,她也慢慢陷在里头,为爹爹和娘亲拴在一起的可悲命运揪心、为二哥求而不得而揪心、为顷刻间葬身的许多人而揪心,可却始终没看出属于她的磨难在哪里,也不知道这场劫在何时才能终结。唯一的好处是,因为久久听不到那好听的箫声,便自己学了箫,于是夜深人静之时,她能自己个儿先吹一声号角,然后用箫吹奏一曲完完整整的《鲛人曲》。
  

☆、京畿大变(四)

  原先在府里,二哥就喜欢和盼晴打打闹闹,现在大哥入主东宫,爹爹在皇宫里,昔日熟悉的肃亲王府成了他自己的府邸,少了这么多人,他觉得分外不习惯。许是上回娘亲让他不要重蹈覆辙的话使他大彻大悟,他回了府之后,再不来信纠缠那丫鬟,只给盼晴鸿雁传书,偏偏盼晴也是个无所事事之人,也就乐得一天一封书信,信中不忘打打闹闹,仿佛还和在府中一样。
  他们在岛上待到一个月的时候,二哥书信里说,宫里开始选秀了,让盼晴劝劝娘亲快些回去。
  然而娘亲却摆摆手,让她永远不要相劝。
  于是二哥只能日益着急,因为这一批秀女当中有一人,芳华绝代不说,琴曲技艺超群,熟读诗书,着实太过耀眼,若是入了后宫,怕是要掀起不小的风浪。
  盼晴这边,娘亲既让她永不开口,只能在心里憋着,反而写信劝慰二哥,纵使她美似天仙,大哥这样一个壮年的太子,与二哥这样的青年亲王,两个地位是不可撼动的,至于那后宫,娘亲既是无意,他们这些做人儿女的,也就勿要白费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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